路邊的野花(張樹超)
作品欣賞
路邊的野花
同事說,這兩年的冬天暖和多了,以前的冬天更冷啊。
是嗎?我在心裡發問,問那個在時光深處瑟瑟發抖的少年。泛黃的記憶,衣着單薄的少年,僵硬的塑料涼鞋,蜿蜒的山路。少年身後,是還未醒來的村莊。鞋跟輕輕踩在山路上,路上的小水坑裡,幾塊玻璃一樣的薄冰破碎了。咔嚓,咔嚓,細小的聲響,像笨拙的甲蟲,在泥水裡挪動。路邊,齊膝深的野草披上了一層白霜,松樹不聲不響地蜷成一團,鳥兒們躲在冰涼的窩裡,埋怨着遲遲不肯露面的太陽。樹林間,枯乾的樹枝也覆上了一層濃霜。
抓起干樹枝,另一隻手舉起了柴刀。一聲輕響後,樹枝多了一道白印,凍得麻木的手掌震得生疼。丟了枯枝,放下柴刀。合攏雙手哈上幾口熱氣,使勁搓幾下,手指上的疼痛似乎被搓掉了。繼續砍柴,邊砍邊瞅着東邊的山頂。山頂上的天空由深藍色變成了淺藍,像有人在用水不斷地洗刷着,天空越來越白,越來越亮。接着,松樹背後像着了火,綠色的枝葉變作了金色,樹幹也燃燒起來。眨眼間,松樹就被滾燙的陽光融化了,變成一團光,亮晃晃的懸在山頂。溫暖的陽光,像母親的手,摩挲着少年凍僵的軀體。太陽出山了,整個林子裡一片歡騰。
最近幾年,我購置了不少冬服。入冬以來,我總是蹬着裡層加毛的皮鞋,套着有絨毛的厚褲子,毛衣外面再裹上一件羽絨服。冬天,我就像契科夫筆下的別里科夫,一頭扎進溫暖的套子裡,等到春暖花開了,我才探出頭來,四處遊逛,享受和煦的,帶着花味的春風。蝸居在滇西的小城裡,我是沒有機會感受到漫天飛雪的奇寒了,甚至連草木上的霜也難以見到。
但我依然感覺得到冬天的冷酷無情。數九以來,溫度一天比一天低,露在空氣里的臉和手,似乎代替整個身體承受了嚴寒的懲罰。走在上班的路上,我邊走邊看,邊看邊想。好些東西看了就忘了,好些事情想想就完了,像夏天的風,像秋天的雨,來了,走了,什麼也不留下。不過,現在猖狂着的是冬天的風,那風從遙遠的雪山趕來,從我和桂花樹之間呼嘯而過,順便在我臉上狠狠地揪了一把。就像被冷冰冰的刀鋒刮過,一股刺骨的寒流瞬間就從臉上蔓延開來。全身所有的毛孔敞開,然後收縮,心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於是,寒意就在軀體的深處留存了下來。
微信里,朋友圈中,關於冷冬的話題隨處可見。幾天前,忽然看到李智紅老師發出的微信:照片中,幾朵嬌艷的迎春花,在田邊地角自由自在地綻放。李老師說,持續的嚴寒,並不能阻止春天的腳步,甚至一朵柔弱而卑微的迎春花腳步,它也阻擋不了。看着李老師的微信,我陷入了沉思。恍惚中,一大片迎春花就在眼前,舞動起來。
那是幾年前了,我們走在回岳父家的路上。在滴水成冰的冬日裡,雙唇和思想都被凍礓了,我們誰也不想說話,沉默着,一直往前走。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一大片迎春花就闖入了我們的眼帘,或者說,是我們闖入了迎春花的領地。路兩旁,林間的空地上,一大群迎春花傲然挺立,好像在迎接我們的到來。迎春花的植株並不高,多數只有二十多厘米。纖細的腰肢,紫紅色的小花,還有橢圓形的綠葉。我不禁為她擔憂起來,如此嬌小柔弱的花,如何抵過漫長的嚴寒?寒風又來了,高大的核桃樹上,最後幾片枯葉終於放棄了抵抗,隨風飄逝。
風鼓起勝利的號角,猛烈地摧殘着它所遇到的一切。我們不由自主地裹緊了衣服。在寒風的淫威下,路邊的迎春花彎了腰,不一會,又倔強地立起來。寒風再次推倒了她,不料才一鬆手,勇敢的小花又站了起來。不知何時,風偷偷地溜走了,迎春花歡快地舞動起來。仔細諦聽,有愉悅的歌聲從那些花上飄過來。是的,這些山野里的精靈,卑微的舞者,在寒風冷雨中鑄就了自己的堅毅和自信,在最殘酷的環境裡,在萬物凋零的隆冬時節,吟唱出一首催人奮進的生命讚歌。我的目光順着山坡往上爬,遠處,更遠的地方,在哪些貧瘠的土地上,到處都能看到迎春花。這些可愛的小花,在最寒冷的時節,為人們乾涸的心靈注入了一泓清泉。
作者簡介
張樹超,男,1978年出生於雲南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