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太太(丁文博)
作品欣賞
豆芽太太
豆芽太太是我遙遠家鄉的一位遠房的親戚,據說很久很久以前,我跟隨姥姥和姥爺住在他們鄉下的家裡時,姥姥常帶着我去這個親戚家裡,姥姥說她是「田家阿姑」。由於家族龐大之關係複雜, 我理了幾十年,也沒有理清楚她究竟是我的什麼人,不過我自有我分辨的方式。我喜歡根據人的生活習慣來稱呼,比如我有個親戚喜歡養貓,我便稱呼她「貓貓奶奶」,有個親戚爺爺喜歡養鴿子,便是「鴿子姑爺」,還有個親戚是賣包子的,我便稱呼她「包子奶奶」,這是記住長輩名諱的好辦法,並且自以為得意。
「豆芽太太」這個稱呼的由來,應該是在我長大以後的故事了。中學時的一年清明節,我隨着家人們回鄉去給姥爺上墳。那天很冷,陰雨綿綿,家人們便把姥姥和我留在山下的親戚家裡,他們上山去了。不巧的是,那家親戚也要去上墳,姥姥和我不便繼續叨擾。這時,「豆芽太太」過來了,邀請我去她家裡坐坐,我們便欣然前往。那是我第一次在腦海里畫下老人家的樣子:瘦瘦弱弱,脖根低低挽着發纂,頂着一個灰色的頭巾,身着大襟的棉外套,一雙尖尖的小裹腳,像足了我的奶奶,但是又比我的奶奶穩健許多,至少在村里泥濘坎坷的道路上,這個老人可是一點都不遲疑的,快步前行,笑聲連連。
因為我們去的匆匆,老人家並沒有準備什麼吃食,便給我們炒了一道「豆芽粉條」,因為姥姥告訴她,我喜歡吃粉條。我跟隨老人家去了廚房,看到了她那些白紗布之下的嫩嫩萌萌的豆芽,那是她自己用水發的豌豆芽,灰灰白白的,用手輕輕撥過,就搖頭晃腦,可愛極了。那頓飯是我在鄉下吃過的最好的一頓,我幾乎包攬了整盤的豆芽粉條,尤其愛上了那可愛的豌豆芽,以至於回城以後很久,還在念叨,於是,就會常常提起這個老人家,因為是我的太奶奶輩分,索性就叫她「豆芽太太」了。
儘管念叨着,但是我卻很少再回去了,直到將近十年後,我結婚之前,陪同姥姥和家人,再次返鄉去,姥姥說,孫女成家這樣的大事,一定要給姥爺匯報一下的。這次我們依然把姥姥放在親戚家裡等待。當我和父母從山上回來時,我竟然發現「豆芽太太」來了,和姥姥手挽着手聊天呢。十年光陰對於一個老人家來說,就像刻刀一般,刻深了臉上的溝溝壑壑,就像沉石一般,壓彎了老人的腰背。「豆芽太太」看到我後,非常高興,握住我的手,那雙手那般粗糙,如同村口那棵老樹的粗糙的皮一般。姥姥說,「豆芽太太」剛才還在說呢,自從上次知道我愛吃她做的豆芽後,她就每年清明節前後,自己水發許多豌豆芽,說如果我回去了,就可以去她家裡吃「豆芽炒粉條」。她說,我自幼在村子裡生活,她看着我長大,回城,對我有很深的感情呢。她一直為上次沒能好好招呼我們這些城裡的親戚而感到非常遺憾,唯一欣慰的是我喜歡她的「豆芽粉條」,所以心心念念着,為我準備了十年,卻一直未能如願。所以,今天聽說我們回去了,就趕過來,一定讓我們去她家裡。 如此厚情,豈可辜負?
我們一大家人都去了「豆芽太太」家,一路上,太太忙不迭向遇到的鄉親們介紹我們,介紹我就是自小在村子裡跑來跑去的那個穿紅衣服的小丫頭,就是那個喜歡吃她的「豆芽粉條」的小丫頭, 言語中充滿了驕傲的情緒,仿若是她的兒孫怎樣明耀的回來了一般。
那頓飯,我幾乎又吃完了整盤「豆芽粉條」,不是因為多愛吃,只是因為,我想一次吃完這十年的虧欠,難為一個隔山隔水,隔親隔輩的老人家如此惦記着我,我心裡不知道是怎樣的感動,也生怕這一次吃完,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再有機會了,我不想有遺憾。
奈何「一語成籖」。之後,我便真的沒有再回去過了,聽鄉下的親戚來了說,田家阿姑已經過世了,生前也總是常常念叨起我,念叨着她的「豆芽粉條」,說她堅持每年都水發豆芽,一直到過世。不多的言語,卻聽得我心底幾多酸楚。
只能空自感慨,這是怎樣善良又多情的老人家啊!我竟這般虧欠了她許多。我並不很了解「豆芽太太」的家庭和人生,只想珍視她的待我如親。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鄉下的村落,記得那條通往「豆芽太太」家的小路,尤想着她撫門張望,大有「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的殷殷期盼。記得她站在院中的身影,陽光把她的影子拖的很長,很長,一直拖到廚房的門前,引領着我進去,再掀開那白紗布,輕輕撫摸那些萌萌嫩嫩的豌豆芽,看它們頑皮的搖頭晃腦,一回頭,是「豆芽太太」微笑的面容,說:「萍萍,來吃豆芽粉條了!」
其實,我真的,很想吃「豆芽粉條」, 為着那種簡單,樸實,卻又醇香厚重的滋味! [1]
作者簡介
丁文博,筆名茉莉金香,甘肅省蘭州市人,從事外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