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故事二十(居仁堂主)
作品欣賞
臘月故事二十
我是一九六九年一月的那臘月十五開始認識南陽老家的。此家偶爾聽父母說過,歲數小,不當回事。當你真正面對時,你無法不印象深刻。
故鄉的人們都是可親可愛的。尤其是二伯二娘,把白饃給我們吃,他們一家吃黑饃。初涉故土,一切都不了解。此前我不吃饃。現在我和姐姐吃白饃,而他們全家全吃黑饃。我看見老豪拿着黑饃,端一碗紅薯苞谷糝。就對他說:「你們為啥吃黑顏色的饃?我們吃這樣的饃。」
老豪的臉全都凍得裂口子了。他說:「你們是客,吃白饃。俺們平時就吃這樣的飯。」
母親在荊州偶爾也蒸手白饃。但從沒有見過黑顏色的饃。於是我說:「咱倆換換吃吧。」
老豪小我三歲。他聽說後開心地說:「那可中。那可中。」
老豪接過我的白饃,端起碗走到一邊去吃了。好像生怕我變卦。我咬了一口黑色的饃。很瓷實。有些甜味。好吃。我也很開心。生平吃這個叫紅薯面窩窩頭的東西。
記得十分清楚。臘月十五晚。我與淵哥睡一張床。說是床太講究。那是用土地坯壘起的床腿,上面鋪一床高粱杆織成的箔。箔上面鋪一個麥秸編的墊子。俗稱稿薦。稿薦上面鋪了一葦子席。不知是鋪的時間長了,還是他們尿床,稿薦和席中間爛了一個大洞。半夜裡屁股會掉進那個洞裡。才睡時,那份涼啊。我帶着毛衣睡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上廁所。廁所是用土坯麥秸修的。很矮,進去時要低着頭彎着腰。男女通用。如果聽到外面有人,感覺是要進廁所,裡面的人就咳嗽一聲。外面的人自然就回暫忍一時。廁所蹲坑是一條窄窄的槽,斜斜通往後面的糞坑。我蹲在裡面拉完後,才發現沒有帶紙。急忙喊老豪老豪,給我拿張紙來擦屁股。老豪聽見後跑過來說:「哥,咱家控包都不用紙。」
我說:「那用啥?」
他指着廁所後面牆角堆的一堆兒比核桃大些的土塊說:「就是坎垃蛋擦屎。」
說罷,他扭頭走了。我蹲在那裡猶豫了。用這個東西擦屁股?不過,在湖北,有時下鄉玩,也會不帶紙,會用這些東西代用。但那只是偶爾的。看來,在老家這是常態化的。這樣的廁所夏天最糟糕。長蛆。成千上萬隻蛆在里在翻滾,長大了再爬上來變成蒼蠅。講究點的人家割點貓眼睛扔進去。多數人家就自由蛆蟲橫行霸道。不過蛆爬上來後,多讓雞子給啄食了。
拉完屎要刷牙,沒有熱水。冬天的涼水真的太涼的。省了吧。洗臉用水是二娘在做飯餾饃時,順帶在饃中間放一碗水。水熱後倒進牆根處的盆子裡。一碗水很少,不得不將盆子斜靠在牆邊。這是一家人洗臉用水。每人洗把手,然後再用手抹臉,最後用掛在牆的干毛巾擦乾臉。毛巾也發黑。輪到我洗臉時,盆里的人已發黑。
吃罷飯,和淵哥老豪到村里玩。我穿着正開衩的褲子。村裡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指着我笑說:「你看你看,這個客娃穿着妮們的褲子。」我迷惑。我穿的分明是男人褲子。尿尿多方便啊。而他們男人則穿的沒有開衩的褲子。要解手必須解褲帶。夏天穿單褲時,彎腰拉起褲腳,一直捋到腰間方便。女人穿的偏開口的褲子。而且這樣的褲子多數是不分前後的。這樣可以前後換着穿。但往往前面鼓一個包。難看。很多女人的褲子偏開衩處扣不嚴,露出裡面的花褲頭。而男人們則多不穿內褲。他們穿的幾乎全是自己織的土布。染成的顏色也就是灰色和黑色、黑藍色。我還穿過一雙伯母給我做的不分左右腳的布鞋。那時的鄉下人們都穿自己做的鞋。家裡女人多的,做成的鞋掛在牆了。有的幾雙,有的十來雙。講究的布鞋會用桐油將鞋底油成淡黃色的。這樣耐穿。所謂不分左右腳的鞋就是防止大腳指把鞋面頂穿,左右互換,延長鞋子的使用壽命。
村裡的老女老少基本是不刷牙的。看見我們刷牙。會笑話我們:「刷的啥,又沒有吃屎。拉地牙流血。」所以,村民們個個是黃黃的牙,牙上厚厚的牙花子。有時如果有錢幣和紙條破了。他們會用指甲在牙上來來回回的刮幾下,用來當糨糊粘錢。很管用。
那時候,鄉下小孩子玩具很環保。老鷹捉雞,都懂。撂窯。就是用一鐵片,站在幾米遠的地方,往前方的一個土坑裡扔。扔進去算贏。淵哥老是贏家。贏家打輸家一個鼻子眼。摸錯了,引發大家一陣鬨笑。再就是扳着腿鬥雞。當然還是摔跤比賽。往往村與村的孩子們相互不服氣,用摔跤定輸贏。這方面九姑家的溫老表厲害。有勁。當然我看見歇晌時溫姑父和玉敏叔二人摔跤。那時候,他們都三十好幾了。
最最關鍵是缺吃少柴。一年每人只分六十斤麥子。平時不敢吃白面。只有過節來客了才捨得蒸鍋白饃。記得玉春大伯曾捋開胳膊對我們說:「白面真是好東西。你們瞅瞅,我連喝兩早起白麵疙瘩,看看這血管鼓起來了,血多了。」地里收糧食少,還不長柴禾。一到冬天。我們先用竹耙子把溝溝坎坎路邊來來回回的摟無數次。最後沒有長草了,就把草沫掃起來了,雙手捧起來,借着風熱,把草沫與土地粒分開。用來燒火做飯。我們冬天會用小鐵鏟挑一紫穗槐編的籮頭拾柴。地里的牛糞便大雁屎都是我筐中物。這些柴禾如果不用風箱,急切間是很難做熟飯的。
那時節的女人最可憐。每月幾天例假,就用破布墊着,破布的吸水性有限。會弄得讓人十分的尷尬。供銷社也有成把的衛生紙賣,但沒錢。即是有錢去買,也多是紅着臉見不得人似地指一下,掏錢拿貨,急急地走人。
我的大舅哥曾說過。那時候,家家都過這樣的生活。大家都認為人生下來就是這樣。外面資本主義還不如我們。我們還要志在全球一片紅呢。
有一天,歇晌時,玉山小伯見我們都躺在地頭的溝里。對我們說:你們這個歲數咋會死不拎清的。俺們像你們這個歲數時,哪兒不平走哪,歇晌時誰睡在這裡曬暖。你們不像個年輕娃們樣。「可他接着又長嘆一聲說:」唉,也不怨你們,你們現也沒吃個啥。「
「你過去不是個扛長工的嗎?咋會說這樣話。「有人問。
「那時候,扛長工的比主家吃的好。招長工時你們知道是咋招的。一條小板凳上擱滿了白饃。你把這一小板凳饃吃完就要你。吃不完滾蛋。能吃才能幹。「小伯自豪地說。」地主們就怕你不能幹,不怕你能吃。「
「你這是反動言論。替地主翻案。得批鬥你。「有人板着臉說。
「你瞅瞅。拍個話,拉着家常,又不是說瞎話。算了,全當我沒說。你們曬暖吧。「
真的。當年的小夥伴們曾討論過毛主席吃啥飯。最好的答案是:油饃鍋支在床頭。想吃就炸油饃,配上大米稀飯。調黃瓜蘿蔔絲多擱一點小磨香油。
五十年過去了。再回鄉村,天翻地覆慨而慷了。
作者簡介
劉文俊。一九五六年生人,文學愛好者。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南陽市作家協會會員。珠海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