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都是骗子(清涓)
作品欣赏
老师都是骗子
“老师，我觉得你是个骗子哦。”
语气虽然温和，我还是大吃一惊，心跳加速，却只能故作镇定，竭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估计就是教科书似的假笑。
“怎么说话呢，你？”旁边的学生反应过来，纷纷指责说我是骗子的学生。
这都是我以前带过的学生，现在都工作好几年了。春节期间，他们聚会，非拉着我参加。本以为是个师生共同怀旧的其乐融融的聚会，没想到闹出这么尴尬的一幕。
“哎呀哎呀，你们误会了。刚才老师即兴发言说我们是她带过的最好的一届学生，你们想想，当年老师是怎么说的？从高一到高三，她无数次说过我们是她带过的最差的学生，是不是？”
“我高一听到这句话，觉得这辈子可能和大学绝缘了，灰心丧气了好一阵子。”
“是的是的，我当时一直想不明白我们到底有多差，自卑之下只好努力，好歹能和优秀的上届、上上届缩短点距离。”
其他学生纷纷响应。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这句话我好像对每一届学生都说过，不只是我，我的同事也几乎都说过。三年时间，亲眼见证他们从懵懂的高一新生一步步蜕变成努力上进意气风发的翩翩青年，然后走进大学的校门，我内心的喜悦无以言表，这就是教师这个职业最让我喜欢的地方吧，可我却把“最差”从高一说到高三，我不是骗子是什么？
其实我仔细想过这个“最差”。面对高一新生，刚送走高三毕业生的老师可能都感到强烈的落差：怎么这么差？啥啥都不知道？这水平到底是怎么混进高中的……看着座位上青涩的面孔，我们满脑子问号加满心嫌弃，仿佛全都变成了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也是，如果你用经过所有科任老师三年的努力、终于脱胎换骨迈进高校大门的高中毕业生和刚刚跨进高中校门的新生相比，新生自然差了，还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可是，每一届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看着他们一点点懂事，一点点进步，一点点羽化成蝶，为什么总要说他们差呢？而且一说就说到他们毕业？潜意识里是怕他们骄傲吧。
老师，你还总在班里说，别看你们是重点班，平行班这次都比你们考得好。他们学习比你们努力，课堂气氛比你们好，讨论问题质量比你们高……我们去平行班一打听，你在他们班说的是你们和重点班的差距越拉越大了，再不努力，以后连个二本都考不上，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老师，你说真话，我们到底是你带的学生中最差的还是最好的？”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我就和他们开玩笑：“刚进校门，每届都是最差的；毕业时，每届都是最好的。”
“老师，‘最’就是唯一，你这就是个病句！”
不过这个病句，还真是我的心里话。
“老师，你骗了一届又一届，你还真是个‘骗子’。”
他们笑着给我下了结论。我只能笑领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骗子”这个词成了聚会接下来的唯一话题。
哎，班主任也是个骗子。你们记得班主任怕我们早恋是怎么给我们做思想工作的？
记得记得，大学美女如云，帅哥如林，你们可别下手太早，省得以后后悔！
别说美女了，我们班就没有女生！我学的专业就不收女生，我整个学校一个女生都不认识，一个月就跟食堂打饭的女师傅说过几句话。有一次，一个女生主动向我问路，我都激动了半天。本来还想在大学期间好好谈个恋爱，把终身大事解决了，结果，现在工作好几年了还在相亲。
这是一个学工科的男生在“控诉”。
你以为女生能好点？我们班就四个男生，长得还都是歪瓜裂枣型的，跟帅哥没有一毛钱关系，唯一的好处就是体力活他们包干，比如搬个书什么的，但运动会从来垫底。
这是个女生，她高考前半学期转到了文科班。
从这点来看，班主任还真是个骗子。这是他们得出的结论。
不止如此，班主任当时还总是说，你们要刻苦，要努力，要吃苦，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咬咬牙考上好大学你们就解放了，就自由了，就能享受生活了……
高中我还真把她的话当真，没想到大学比高中还悲催。我学的土木工程，深更半夜经常在画图纸，比高中辛苦多了！
我数学专业。大一你们有人挂过高数吗？绝对有。我要学《数学分析》《解析几何》《高等代数》《常微分方程》《概率论与数理统计》……你们有没有觉得头晕？
……
他们那个班当时是我们学校最好的理科班，他们在大学大多选择了理工科专业，女生可能少点，学习应该不轻松。
班主任真是骗子！
他们异口同声。
我初中老师也是个“骗子”，说话自相矛盾，一点没有逻辑。冬天我们把空调温度调到28℃，他一推门就说：是不是不用你家的电就这么不知道珍惜？教室不冷就行了，稍稍带点凉意还能保持大脑清醒。现在看看你们，28℃！这么多人用得着28℃！你们不知道每个人都是发热体吗？教室热烘烘的，一个个都昏昏欲睡，还怎么学习！给我把温度降下来，以后教室温度只能调在20到22℃！你们要把学校当自己家，能节约就节约……他虽然是个男老师，嘟囔起来也没完没了。我当时在心里顶嘴：葛朗台！小气鬼！节约的电费也装不进你的腰包！科技进步不就是为了给人享受的吗？太low！……
不等他说完，有人已经抢过话头了：
对对对，我们老师也这样。我们关个门重了一点，他就批评：你家门你会这么关吗？我们移动桌凳动静大点，他就嘟囔：感情不是你家的桌凳，一点不知道珍惜！要把学校当成自己的家！
对，这是骗我们把学校当家的！可是，上课有人打盹，他脱口而出：你以为学校是你家啊，你想睡就睡？要睡回你家躺床上睡去！
我的腿伸到了过道，他经过时踢了我一下：收回去！这是公共空间，你以为这是你家呢。
划重点划重点！那学校到底是不是我们家呢？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骗子！真是骗子！
他们哈哈笑了起来。这些我太熟悉了，我忍不住也笑了。
还有还有，我再讲两分钟……
下课铃还没响，我就在脑子里计划好了：早上起晚了，没顾上吃饭，肚子一直咕噜噜叫，都收获同桌好几个白眼了。铃一响，先上个厕所，然后冲到小卖部买个面包垫巴垫巴。结果，数学老师说大家坚持一下，我再讲两分钟。她的两分钟基本上就是课间十分钟，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了，更别提吃面包了。
我们物理老师才夸张。我们最怕她上最后一节课，因为她常常会再讲两分钟，最夸张的一次，都超过二十分钟了！
老师的两分钟你也信？你也太天真了。
小学时我一直怀疑老师买的都是假表，所以时间都是错的。
骗子！
你们老师说没说过“不想听的可以睡觉”？
说过说过，可笑的是有些傻瓜还真信了。我算是聪明的，老师这句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老师已经在忍无可忍的边缘了，傻子才没眼色往上凑呢。不管多累，我马上打起精神，挺直腰板，把注意力集中到听讲上。班里总有几个听不出弦外之音的傻瓜，当然睡觉是不敢，但交个头接个耳开个小差的总是有，结果就是挨一顿臭骂。他们还一脸懵逼，老师平时不是这样子啊，不知道老师大动干戈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你上台来讲，我下去听”？
老师这句话一出口，教室管保一片寂静，威慑力强大。
也未必。我上一年级时话多得很，语文老师提醒了几次，我的嘴巴还闭不上，老师就冲我这么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老师这是反话啊，就当正话听了，煞有介事地拿着语文书上了讲台，把台下的同学当成家里的洋娃娃，领着他们读生字。还别说，很多同学都跟着我一起读呢。
哈哈哈，估计以后语文老师再不敢在低年级说这句话了。
看来“骗子”也不容易当。
我一直记得老师对我说的一句假话：你特别聪明，只要努力一把，就能考上一所高中，将来上一个好大学；如果不努力就太可惜了。当时我上初二，就是个混世魔王，每次考试都垫底。老师总这么说，我就开始想了，是不是我真的是个天才？那试试？这一试，还真让我考上了高中的普通班，才有了我的今天。当然，我早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点也不聪明。
说话的这个同学是卡着分数线上高中的，直到高三，才一步步努力升到了重点班。老师的“假话”就是他努力的动力。高考后他上了一所既是985又是211的大学，现在干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
看来，在某种程度上，老师还真的都是“骗子”。 [1]
作者简介
清涓，中学教师，工作之余喜欢涂鸦，散文曾发表于《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