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事(衡風岐)
作品欣賞
窗事
偌大個村子只有三台黑白電視機。老支書家一台，馬建築家一台，還有一台是村委罰超生款買的。老支書家的那台破不拉及，熒光屏上雪花閃閃，音質嘶嘶啦啦，還斷片，播着播着停了，用手「啪啪」一拍，又醒了似的。馬建築家的那台還可以，是台新傢伙。馬建築是個泥瓦匠，會壘磚牆，在外面靠干建築發了跡，村人便送了這個雅號。老支書家在村東，馬建築家在村西，每天晚上準時收看《霍元甲》。誰來了誰看，還敬煙遞茶。
新支書說，夜了把咱這台也擺出去，擺到村委大院裡。這任務就交給你們幾個年輕人啦!
實際上，擺弄電視機的多是宋廣播（村廣播員），我們幾個只兜圈子轉轉，維持一下秩序。宋廣播矮個子，肚大腰粗，常向村外的林場跑。說是林場，早零散了架子，也只有三四間土坯房，破敗的孤立着，風雨飄搖。林場住着老場長丁歪頭，春夏之間，有時一年四季，還有一家放蜂的。
丁歪頭作媒，把放蜂的三閨女說給了宋廣播。那姑娘叫笑枝，不胖不瘦，不高不低，不白也不黑，紅唇里兩顆小虎牙，笑起來特別耐看。丁歪頭也有個女兒喚作二妮。二妮和笑枝住在西間。倆人白天捉螞蚱逮蟈蟈，薅草，鋤地，摘棉花割蜜，晚上放開嗓子唱歌子，月光下，星星里，雨里霧裡，霜里雪裡，都唱。柳葉河無聲無息，白寺坡空遠遼闊。
笑枝和宋廣播扯了兩三年，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讓登記結婚。宋廣播年齡將近三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整天如履薄冰，顫顫驚驚。我是了解宋廣播的，曾與他作過分析，我認為，因了這門親事，宋廣播傾其所有，已花了不少錢，萬一被人家揪了小辮子，虎臉退約，落個草帽子端水一場空，那可不是鬧着玩的，再說，宋廣播這般年紀，也經不起折騰了。繼續探討，宋廣播也承認，一回好月亮，倆人在河堤上坐了一夜，談了許多，情致可以，有一陣兒她確實激動了，在懷裡比麵條還軟。陰差陽錯，宋廣播竟沒膽量沒氣魄將革命進行到底。
村委院裡楊樹高大，可惜葉子早已凋零。這晚，天寒星高，來看電視的人倒不少，黑壓壓圍得暖氣融融。張會計（村里聯組會計，不是村文書）眼尖，影影里看到兩個人，擠過來小聲對我說，你回頭瞧瞧，背後是誰?我一回頭，就看見了笑枝和二妮。二妮我不大注意，只見笑枝的眼睛，在暗夜裡仍是亮晶晶的。我示意李信用（信用社代辦員），李信用扭頭也看得真切。三個人擠了過去，肩靠肩，背貼背，笑枝也大方，不扭怩，笑笑，小虎牙又那麼在光線里一閃。
電視過後，人散場了，收拾着東西，我們還以為宋廣播知道這事，一問，他竟茫然。李信用說，還沒走遠，攆回來!宋廣播臉色為難，只好認我們擺弄。夏婦聯（村婦聯主任）還在，大家也不讓她回家，說，你作見證，我們決不敢去耍流氓。夏婦聯嗬嗬笑說，深更半夜，那可是伸手不見烏（五）肢（指）的。
李信用和張會計前跑，我後跟，翻過壩口，到了野外，南北通的大路上有口機井（闊路前打的），沒了蓋子，黑着窟窿，都跳過去。果然前面兩個人影。二妮和笑枝知是我們，一點也不驚慌。
李信用上去捉着了笑枝一隻手，張會計把另只手也拉到了掌心，兩個人往回半架半拉，笑枝半推半就，墜着屁股，並不嫌惱。我也要上前，還沒貼身，李信用就嚷嚷開了，你是公公輩，走遠點，可不要強扒灰!這一嚷，我真不好意思，只說，銀環同志，看看咱朝陽溝人咋樣！二妮說，那我咋辦？我一個人可不敢回林場。李信用說，好好，我送送二妮，當一回雷鋒。李信用倒又讓我去架笑枝。我也嚷，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沒臉當韓信。李信用說，你這話有意思，要不，你去送二妮。張會計說，去吧去吧，咱們總不忍心二妮讓狼拉吃，誰不知你是大善人。李信用邊去邊說，這句話我還愛聽，咱是東郭先生嘛!遠遠的二妮大叫，你狗屁，你是東郭，我是誰？正說着，笑枝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跟着往回走。
回到村委大堂里，燈光分明，幾個人嘮嗑了一陣子，喝些香檳，吃些甜糕果子，夏婦聯拉了笑枝的手說，走，讓他們瘋，咱先回去睡。笑枝羞着臉不吱聲，坐在椅上一動不動。張會計喝得膽大，說不走也中，村委床大，今兒個咱們幾個睡通腿最好，我可是剛從電視上學過醉拳的。夏婦聯用指頭點了張會計的頭，噘着嘴說，走，讓他嘴臭。拉着笑枝走了出去。
過了十多分鐘，夏婦聯一個人踅回來，揪着宋廣播的耳朵便往外拉，說，鮮花插牛屎，你還裝正經，快快回家照應，我把她送你家去了。宋廣播歪着頭喊了幾聲假疼，屁顛屁顛，一溜小跑走得歡。
等了半刻鐘，夏婦聯說，我去窗下聽聽。聽了一會兒回來，笑着說，還亮着燈，兩個人都躺下了。又去聽了一陣兒，回頭把腰都笑彎了。張會計我倆認為她聽到了要害，也要去聽。夏婦聯卻說，天底下沒見過這等笨蛋，人家女的還睜着眼，男的倒睡着了，啥項目也沒去爭取，鼾聲雷響，糊塗透頂!
不見李信用回來。夏婦聯笑夠了，回家去。我和張會計，也各自歇下。
過了幾年，宋廣播去神溝廟趕集，到了丁字路口，見熙熙攘攘中走出個少婦來。正是千紅萬紫時節，春燕銜泥，彩蝶翩飛。少婦穿了薄衫，雙手捧個紙箱子，蓬勃的胸脯格外耀眼。紙箱裡面啾啾着一團嫩黃嫩黃的小雞仔。宋廣播連連看了幾眼，少婦似有察覺，一低頭，一灰臉，匆匆，便走過去。[1]
作者簡介
衡風岐，河南西平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