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四(范治国)
作品欣赏
程四
扇子拐的程老四,排行老四,人称程四,快七十了。
他是这么个人,个头不高,一双眉毛在瘦削的脸上弯弯的垂下来。眼窝深陷,没精打采,像热得要冒烟的空气里那些被晒得脱了形的树叶一样,焉巴巴的。眼皮子耷拉着,外面的太阳想进去估计有些费力。他不沾烟酒,也不打牌。守着屋后的几亩水田,不时的在村子里头转悠。醋黄的脸,背着手,佝偻着背,除了有个在村西边开铺子的老李这个发小,但凡和他认识的,都说他是一个比较闷的人。
不知道的人只晓得他就是个农民,老实得平地一声雷都可能把他撵得走快几十步的人。十多年前,老伴去了国外帮忙照顾儿子的生意,他一个人去了城里守着儿子买的几套房子。
如果不是他想回来在老宅盖房子引起了风波,估计程四那会儿发生的事儿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话说程四家的宅基地还是不错的,就在弯月湖边上。屋后有几分田的菜园和连片的水田。只是因为年久失修,老屋已经破败不堪,最后被勤快的族人辟为农地,那块地一年到头都弥漫着一股农药味。
跟着儿子在外地打拼了多年,程四混的还不错。可是人老叶落归根,程四还是动了回老家的心思。他想在原来的宅基地上盖一个小三间,种点花花草草,老两口颐养天年。
可是老宅基地上被程家族人种上了棉花,兴许是看到棉花长势喜人,每次他在老宅基地转悠半天,最终都没有向族人开口提建房的事。后来,棉花叶子都落光了,天气也凉了,雪盖在了地上,地上栽了油菜苗。第二年开春,他再到老宅基地的时候,油菜花已经开了,一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真好看!夏天再回来的时候,棉花田又开出了黄色、红色和紫色的花瓣。就这样,程四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老宅变成了族人的农田,每年开满了棉花和油菜花,他成了个赏花的局外人。儿子劝他看好在城里的房子就行,老宅基地要不回来就算了!
……
坚持了这么些年,就在程四觉得没有什么希望的时候,终于有一天,村里有个好心人提醒他:
“程老四,你这老地基如果再不下点猛药,怕是要不回来啰!”
“有么子好主意啰?平了这些东西也是作孽,他们又霸蛮,老屋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动了肝火伤和气哦!”憋了半天,程四终于冒出了这么句话。
出主意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没什么话可以接下去了。
那个夏天,日头晒得很,程四戴顶麦草帽子穿着沙滩裤,搭件汗背心,夹着一双拖鞋,围着老宅基地又转了一圈。太阳快从西边下山的时候,他提了一挂卤猪肠闪进了李家铺子。滴酒不沾的程四,开口就找老李讨酒喝。面对这个活得有点不知所以然的发小,老李一下子也找不到什么话说起。两个人,一碟肥肠一碗花生米,几杯酒下肚,不胜酒力的程四已喝得酩酊大醉。老李把程四扶到他的摇椅上躺下,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闭着眼的程四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起来,这哭腔里有酒的干烈,也有一种说不出味儿的东西在屋子里漫延。哭了一阵,声音小了,他的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我反正只有一个肾了,喝多点睡过去算了!”程四翻了一下身,背心被风扇吹开,腰身露出了一个角。
“一个肾???”
老李一听这话心里一惊,走到程四跟前,看到程四腰部有一条看上去结瘤很久的线疤,那条线像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程四身上。
老李心里一颤,收回了目光。
“程老四,你跟我讲下,这是什么回事嘛?”老李扭了程四的耳朵。
“呜……哇……”
程四没有回话,他可能掉进了酒乡里。
卖肾?程四儿子这些年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生意做到了阿拉伯,家境不错,连生产队里这条路都是他捐款新修的,一万个不可能。受骗?应该也不可能啊,程四怎么说以前也是当过兵的!那也是一万个不可能。
想来想去,老李没有想通,他还是连夜到村里管事的老张家里说了程四的事。这一说不打紧,老张还告诉了老李一个不敢想象的情况:原来程四的肾是他四十多年前就捐出去了!捐给了部队里面一位不知名的战友!程四没有要任何补偿,连个火线入党的要求都没有给部队提,时间一到就复员返乡退伍。关于捐肾的事他守口如瓶,这个情况还是最近民政局的人落实老兵政策,上面的人到村里调查才知道的……
那天夜里,醉翻了的程老四在老李家美美的睡了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又圆又亮。鸡在叫,狗也叫得欢。
第二天早上,人们看到程四老宅基地上花枝招展的棉花被人锄掉了。一堆盖房子的红砖出现在了清空的地上。这活儿谁干的,没有人知道…… [1]
作者简介
范治国,男,汉族,1977年出生,湖南华容人,现居深圳。笔名:山远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