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這一輩子(高軍)
作品欣賞
豬這一輩子
一頭豬活着似乎並不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有吃的,有住的,有家有舍,安安穩穩,定時定點不說,還時不時的增加一點精飼料。不僅如此,真正有個頭痛腦熱的話,養它的人比它還着急吶,尋醫問診,精心呵護,憂心忡忡,病榻前的那份虔誠和厚道有時候比侍奉自己的父母還精心,你說這世上還有比這種生活更安心,更舒坦,更愜意的嗎?
活是活美了,但活到了最後就慘了。
一不小心,就被推上了斷頭台。
難道活的最終結局,就是這結果?
也在行刑前做過殊死的抗爭,使盡了全身的力量,拚命的掙脫,拚命的嘶喊,洞徹雲霄,聲嘶力竭,慘烈無比,但這一切都似乎無濟於事了。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唰的一下,鮮血噴薄,一個鮮活的生命瞬間就沒了。也就是三五分鐘之間吧,原來那種慷慨和激越,突然間就跌落成了一種安靜和慘澹,偃旗息鼓。就像潮水過去,莊稼被摧毀了,房屋被坍塌了,眼前只留下一片不忍目睹的災難,傷痕累累,扎心的疼。
豬成了另外一個意義上的豬,無聲無息。
豬被扔在了一口大鍋里,說是一生中最徹底的一次洗澡,侍奉者有七八人之眾,但這一次乾乾淨淨,清清爽爽,風風光光似乎來得太晚了,也太富於悲劇色彩了。
洗好澡的豬被懸掛在一根橫木之上,活像一個肥胖的女人,一絲不掛,毫無設防,毫無羞恥,毫無抵擋。
設防得了嗎?抵擋得住嗎?
殘忍的屠戶把雪亮的刀子搭在圓鼓鼓的肚皮之上,就那麼輕輕的一划,那些熱氣騰騰的腸子、肚子,五臟內腹就赫然的昭示在了人們面前。再之後五臟分家,各忙各的,緊緊張張,熱火朝天。而主刀的屠戶則把原來的軀體一分為二,咣當一聲,扔在了案板上,剁、砍、切,手法並用,遊刃有餘,豬就成了無數的小塊,四分八裂。以後的日子裡,豬走近了無數個家庭,小塊再被切成了更多的小塊,甚至變成了肉泥,煎炒烹炸煮燉,形式多樣,單獨成型,與人配伍,那就不是豬能夠操心的事情了。
你以為豬就這麼甘心的死去嗎?才不呢!
豬在臨死前在自己的軀體裡釋放出了一種酸,這種酸是一種看不見,摸不着,但只要吃下去,便會造成一種傷害的毒劑,時間越長,次數越多,傷害越大。吃,我叫你吃,吃死你!豬的靈魂在空中幽幽的飄着,冥冥之中憤憤的發出了一種賭咒,惡狠狠的。
但這種力量太微弱了,與強大的人相比,與鋒利的牙齒相比,與捲曲的舌頭相比,與堅強的胃相比,似乎微不足道。所以千百年來,它並沒有讓多少人受到多少創傷。人還是人,豬還是豬。一切物我兩安。
儘管如此,豬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持不懈的把自己的這種反抗進行到了最後。這就是一種柔弱的力量。好比一個大人毆打小孩,我打不過你,我可以咬你,我咬不住你,我可以拿眼睛瞪你。這是一種態度,一種果敢,堅強,勇毅的態度。它雖然不能擊敗那些強大的對手,但足以叫那些對手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神經為之一搐。僅這一點,足以。
然而,人畢竟是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人更聰明的嗎?沒有!那些科學精英,在實驗的時候,早就發現了豬的這個小伎倆。於是他們採取排酸的形式,輕鬆的解決了這個並不成問題的問題。
這一點,不能不說是豬最大的悲哀和最後的失敗。
玩完了,徹底失敗了。
這有什麼辦法呢?誰叫你和人較量呢?誰叫你生來就是一頭豬呢?
你個豬腦子,你咋能有這樣笨拙的想法呢?
這,實在是豬的悲哀。
也許豬也早已預料到了這個無法逆轉的結局,於是它儘可能的把自己活着的那一段時光活好,活美。
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甚至還在高興的時候哼哼兩句,成不成調,自個樂吧。甚至還把自己的身體投在泥水裡,打個滾,據說是另一種洗澡,解困。甚至在陽光下曬個太陽,暖融融的。甚至在白天,在夜晚,在任何一個休息的時間裡做個美夢,讓每一個時間都過得熨帖,舒心,放鬆,這樣一個心態,恐怕唯有豬才能夠具備吧?
其實豬早就鐵了心了。你以為我是傻子,只知道憨憨的吃,憨憨的喝,憨憨的睡嗎?你想讓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嗎?才不哩!我早就給你準備着哩!我是憋了一生的氣在對付你的。你不是給我增減了添加劑了嗎?添加吧。你不是給我增加了瘦肉精了嗎?增加吧。反正錢是你花的,力是你出的,最後我都會把這一切原原本本的返還回去。你歹毒,看誰比誰更歹毒!這叫忍,我用我的一生在忍。這種韜光養晦,不言不語的誓死反抗,執着堅韌,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一個我們一直認為最笨拙的最無能的豬的作為。看來看似聰明的人,最後都被豬耍了。誰是智者?玩到最後再說吧![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