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母親(陳國華)
作品欣賞
父親和母親
父親和母親都生於1939年,但不是青梅竹馬也不門當戶對,父親和母親是包辦婚姻。
父親是私塾畢業後上的西安商業專科學校(現在的財經大學)。當了半輩子會計,應該算是知識分子。母親卻沒讀過一天書,用她自己的話說是「睜眼瞎」。
父母的結合基於兩個方面:一是住得不遠,說是兩個縣,其實就隔一條溝,本鄉田地;二是盤啦起來(陝北方言:拉扯)有點親戚關係,知根打底。
歷史沒有細究,據母親說她當時提了一個條件:結婚後爺爺家要供她讀兩年書。父親是怎麼同意的這門親事卻從沒聽他說起。
母親提的這個條件,成了她以後吵架的第一個導火索,因為到現在她依然不識一個字。後來吵架的範圍逐漸擴大,幾乎每天都要吵。
從我記事起,父親就在縣城工作,是幹部,回家很少。母親在家裡務農,拉扯三個孩子。母親說,父親聽起來是幹部,除了每年能捎一些碳回來,別的什麼活也指不上,農活全落在了她身上。這點我贊同,那個年月,幹部拿的是同樣的「社會工資」,工資少,沒有任何特權。而村里實行的是「工分」制,不管你家有多少勞力,是男是女,按工分分糧。母親基本一大早就得出工,回來就是夜幕降臨了,還要給孩子們做飯,洗鍋餵豬。訴苦就成了她和父親吵架的另一個根源。
父親每次回家的喜悅基本從吃完第一頓飯就結束了。繼而是父親和母親漫長的吵架。
母親先是訴苦,繼而成了興師問罪,父親開始有些顫抖,最後開始吵架,有時還有一場「戰爭」。等到父親要搭順車回城了,往往是我們幾個孩子哭着目送父親上車,呆呆地看着那卡車走過後留下長長的灰塵……
妹妹的到來是個意外,母親拉扯三個孩子已經夠苦了,添一個拖累母親的情緒更壞了。
母親發泄的範圍逐漸擴大到了我們身上,我當時還小,看到哥哥哭泣但不明白母親在罵誰,為什麼罵。在我的印象中,家裡的氛圍經常是在淚水中度過。雖然這樣,比起同村孩子,我們當時的吃穿還是要好很多。這與母親的勤勞吃苦是密不可分的。
我小時候很調皮,以至於加入不了少先隊員。父親就將我領到縣城上學,只有假期才回家。後來聽哥哥說那幾年村里實行包產到戶,家裡除了種地還要餵幾個大牲口,更苦了。
大約在我上高中時,父親終於在縣城蓋了房,把母親接到了城裡。然而,他們的爭吵並未因此終止。母親沒能適應城裡的生活,吵架儼然已成了一種習慣。而我們放學後也增加了一個任務:常常要到處尋找賭氣出走的母親。
然而這卻成了我考上大學的動力。農村的苦和家庭的氛圍讓我有一種迫切離開的願望。而在那個年代,唯一的辦法就是考上大學,遠走高飛。
我雖然小時候學習成績很好,但初中混了兩年,以至到了高二還不知道英文有多少個字母。意識到自己如果走不出去會繼續生活在這個家裡時,我簡直瘋了。從高二下半學期開始,我晚上12點前就沒睡過覺,早晨在剛能看見字的時候就起床惡背英語,以至高考後竟成了那時縣城為數不多的大學生!
大學畢業,同樣緣由選擇獨自去另一個地方。放棄分配的工作獨自到山東闖蕩,後來又到了銀川。回家也就是過年過節。
我在寧夏外貿工作的那幾年,父親正好也在銀川工作。母親偶爾來銀川,大部分是帶妹妹來看病的。他們見面就吵的習慣依然如故。
2000年我下海到了西安,隨着年齡的增長,一段時間不見,突然有了想念他們的感覺。
記得是2010年的春節,我接他們到西安過年。那是唯一一次不見他們吵架的一段時間。只是我感到他們特別不自在,一有空就說要出去轉,而且堅決不要我陪,口徑是驚人的一致!晚上回來問他們去哪兒了,父親眉飛色舞地講了他母校的現狀,而從母親臉上遺留的淚痕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們吵架了!
回家的時候,他們堅決要求坐公共汽車。送他們上車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們放鬆了許多。只是估計一路上他們少不了吵架!
疫情三年,在2023年的第一個月,全國突然宣布放開。全家幾乎同時都陽了(得了新冠病毒)。妻子陪孩子在國外,我在西安燒到40度,哥哥一家也病得很重,已經84歲的父母也陽了。但那時是真正的「靜默」了,沒人能照顧得到他們。他們發燒了5天,呼吸困難、渾身疼痛、沒食慾、下不了床,是自己掙扎着到醫院的。到醫院檢查時他們兩個都已是白肺,據護士講,來時他們是最重的,上呼吸機才能呼吸,當時家裡已做好最壞的打算。銀川最早轉陰的姐姐是第一時間趕到老家的。聽姐姐說他們的症狀很重,隨時有危險。但只要脫下呼吸機他倆就開始吵架,護士也很無奈。不想,幾天後,恢復最好的竟然是他倆!等我回去時,他倆已康復回家,狀況甚好!護士感慨地說:難道吵架能釋放病毒?!
今年春節,我和他們一起過年。他們吵架是意料之中的事。每次我還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倆就已經吵上了。然而我驚奇地發現,我和他們說話時他們反應遲鈍,而到他倆相互抓話把子時反應竟然可以精確到秒!吵架開始,他們的記憶力簡直驚人,母親把從過門(結婚)的每件事可以講的如昨日重現,而且批判是一針見血!根本不像兩個耄耋老人!
過完年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下次過年,也和他們吵上一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