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瀰漫芒種節(范薛魯)
作品欣賞
煙火瀰漫芒種節
清晨,從布穀鳥清脆的鳴叫聲中醒來。麗日晴空,又是一個艷陽天。
椿花落下最後一批細碎的花朵,空氣里瀰漫着素樸的香甜。俗語說:椿花落,麥來到。與之相伴的一個節令「芒種」節也如約而至。
父親戴一頂發黃的舊草帽,站在看不到邊際的麥田裡。太陽烈烈地打在他身上,影子落在略帶一縷青色的麥田。這是一年之中太陽光線最明艷的時刻,即將成熟的麥子靜靜地享受着艷陽的朗照,還有這個季節特有的乾熱風,鋪天蓋地而來,像巨大的火爐,熱哄哄地熏蒸炙烤,試圖要把麥田裡最後一滴水分榨乾。
父親折下一個碩大的麥穗,放在手心裡反覆揉搓。尖細的麥芒在他寬大的手心裡折斷。掙脫層層束縛,麥粒珍珠一樣滾了出來,粒粒飽滿。他將幾粒發黃的麥粒放在嘴裡細細地嚼,麥子青郁的香氣立刻在他的唇齒間繚繞。父親滿意地點點頭,汗水順着他的耳根滑了下來,他摘下草帽搖啊搖,在一地明艷的陽光里,他將日子搖成了一把扇子。
一大早父親就把鐮刀磨得鋥亮。麥子一黃,人就變忙。其它的事情可以等一等,放一放,割麥子不能等,這叫虎口奪糧。山裡的雨說來就來,稍慢半拍,一兩場雨一淋,一年的辛苦就會化為泡影。天不急人急,一到麥收時節,工廠停工,學校放假,男女老少傾巢出動。
父親站在麥田裡揮動着鐮刀,成片的麥子順從地倒下。母親將割倒的麥子收籠起來,她一手一把麥子,麥穗對着麥穗,靈巧地一擰,就結成一條結實的繩索。她跪在麥堆上捆麥子,一捆一捆的麥子在她身後整齊地擺放。一朵白雲飄過,成群的麻雀麻在地頭落下又飛起,我彎着腰撿拾掉落的麥穗,一隻新生的綠螳螂,在新割的麥茬上慢慢地爬。一隻七星瓢蟲順着我的袖子爬上了胳膊,風一吹,展翅向遠處飛去。麥子裝上了排子車,堆了又堆,摞了又摞,每一次出發,都是一車沉沉甸甸的喜悅。
鄉間的小路忙了起來,牛車、馬車、人力車,絡繹不絕。人喊馬嘶,鞭聲陣陣。拉的都是麥子,層層疊疊。裝了麥子的車比平時都寬,對面有車過來,回個車都得小心翼翼。收成不錯,見了面都喜洋洋的,相互打着招呼,連路上飛揚的塵土都是笑着的。
恰遇炸晴的天,太陽毒巴巴地照着,父親將一車麥子卸到了打麥場。母親戴着一頂草帽,穿一件長袖的舊襯衫,她拿着一把木叉,將麥稈攤開、挑亂,好讓太陽曬乾曬透。天又干又熱,她的臉被太陽烤得黑紅,汗水將襯衫濕透,貼在背上。
碾場要選一天最熱的時辰,父親將毛驢套在石磙子上,一手執鞭,一手牽着韁繩。毛驢拉着石磙子在曬好的麥堆上一圈一圈地走。受到重力的碾壓,麥籽噼啪炸開,紛紛脫離了麥穗。起場是漫長、複雜而有趣的活路。這道工序初步將麥稈、麥粒、麥糠分離。長麥秸挑出來堆成堆,剩下的活小孩也能派上大用場,我們握着推把,把滿場碾下來帶麥糠的麥粒推成一個大堆。目的地確定了,走什麼樣的路全由自己來定,你走直線,他走斜線。或疾,或徐,或走,或跑。弟弟跑的急,一腳被麥粒子滑倒,全麥場的人便哈哈大笑。
最具觀賞性的活路是揚場,這真是項技術活,有的人在農村呆了一輩子也學不會揚場。父親手握一把木杴,穩穩地站在上風口,鏟起一杴麥子,往前方一揚,麥粒騰空而起,夾雜着麥糠和塵土,拋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像旋風,又像一縷黃雲彩。伴隨着麥粒的下落,輕的麥糠藉助着風力,與麥粒一一道別。一下、兩下、三下……父親在製造小麥雨,嘩一陣子,嘩又一陣子。母親拿着一把掃帚將麥糠掃去,揚起的小麥雨不時撒在她頭上,草帽被砸得唰啦啦響。麥雨越來越密,地上的麥子越堆越高。我們赤着腳在一地麥粒上奔跑......
忽一日烏雲蓋頂,狂風大作,一縷閃電銀蛇一樣靈光乍現,雷聲隱約響起,先在遠處轟鳴,漸漸地近了。一個炸雷在樹梢上碎裂,整個村莊立刻就像響了下課鈴的教室,頓時亂了起來,人們從四面八方向打麥場的方向奔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雨衣的、頂麻袋片的、夾着一卷塑料布的,快速趕到大麥場,忙做了一團。叉的叉,挑的挑,堆的堆,蓋的蓋,必須趕在雨點下落之前,將那些脫粒的、沒脫粒的麥子都蓋起來。已經搶收回來的麥子,絕不能因為一場雨,悶在場院裡發了芽,這可是全家一年細糧的根本保障,饅頭、麵條、包子、餃子,這些美食全靠它們了,絲毫疏忽不得。
雨點噼噼啪啪地砸了下來,麥子總算蓋好了。人卻一個個淋了個透濕,落湯雞似的躲在場邊的茅草屋裡避雨。汗水混着雨水從臉上一路淌下來,水淋淋的,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芒種在曆書中又稱五月節,每到這個時節,南方的枇杷熟透了。北方熟了的是二嬸家的那棵麥黃杏。自杏花開的時候,我們就開始惦記了,現在一樹的果兒,黃橙橙的,又大又甜。我們每天一趟去看二嬸,其實是去看杏兒。
二嬸拿一根竹杆敲打着樹枝,黃杏兒滿院子噼啪亂蹦。我們貓着腰幫她撿杏,人小,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鑽到。二嬸送我們杏子,也不多給,一人一棒。揣了杏都不說話,相互對望着笑。一邁出她家的門檻,我們便瘋跑了起來,歡呼着,興沖沖的。老槐樹要開花了,都還是細小的槐米,偶爾有一兩朵綻開的花落地,便將地上的土都染綠了。
忙儘管忙,節日照樣過得有板有眼。母親早已泡好了大黃米,紅豆、豌豆、白芸豆、新疆大棗一應備齊,還有剛從河邊采來的葦葉和蒲草。她坐在院子裡包棕子,石榴樹正在開花,滿樹艷紅,厚厚的小喇叭向天,吹響芒種時節的歌。棗樹的花細碎如米,花香卻極濃郁,引來一群忙碌的蜜蜂在院子裡嗡嗡地飛。
母親將幾片乾淨的葦葉捲成漏斗,黃米襯底,中間一顆大棗,豆豆眾星捧月,再將黃米蓋頂,幾片葦葉一折,一彎,四個尖尖的角就出來了。再用蒲草纏緊,放在大鍋里蒸煮,滿院子葦葉和蒲草的清香。夏季天氣燥熱,易上火,而葦葉和蒲草味甘,性涼,都是解暑的良藥。加上糯米益氣生津,三者合一,一個小巧玲瓏的粽子,便把「藥食同源」的中醫學理念詮釋得明白透徹。
芒種時節,春花已經凋殘零落,古時民間多在此日設擺各色禮物,餞送花神歸位。這個風俗現在已經基本失傳了,《紅樓夢》第二十七回中還可見一斑:大觀園中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都用彩線系了。每一棵樹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這些物事。想一想滿園裡繡帶飄飄,花枝招展,更兼那些女孩子們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自有一番別樣的風景。
在南方,芒種時節還有「煮青梅」的習俗,據說此舉夏朝就有了。初夏的青梅,富含多種天然有機酸和豐富的礦物質,具有淨血、清腸、美容等功效。但青梅鮮果極酸澀,吃一口,不免呲牙咧嘴,需加工方能食用。其中最有名的當屬青梅煮酒了。《三國演義》中就有曹操與劉備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故事。芒種那天,將青梅置於黃酒之中加熱,酒烈,梅子酸,兩者一起煮,酒更香更醇,還可以減緩肝臟對酒精的吸收。青梅稍一變色,趁熱飲上一小口,嗓子眼裡頓時火辣辣地燙出一條路來,梅的酸甜借着清冽的酒香激盪了出來,約兩三知己,於月下慢慢地啜,令人回味無窮。
芒種節氣,散發着汗水與陽光混合的味道,還有枇杷、杏子的甜,粽子的香,青梅煮酒的情趣。它主題分明地謀篇布局,將農家忙碌的情節一一凸現,期間也不忘濃抹重彩地秀一把這一宗、那一處的地方美食,使這個節氣彌散出濃濃的煙火氣息……[1]
作者簡介
范薛魯,筆名蘆葦,畢業於河北農業大學,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