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腹「怨言」憶父親(劉勝秀)
作品欣賞
滿腹「怨言」憶父親
近日在家中查找資料時，把2006年5月17日父親被《今日晚報》採訪那張舊報翻出來了。那是作為老鹽業工人的父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接受採訪。可是，面對記者，有着27年工齡、當時已83歲的父親談往日工作的艱辛、榮耀卻不多，而是充滿愧疚和驕傲地談起我這個幺女兒……從父親的「跑題」可見父愛深深。
父親年近五旬才有了我。小時候，父親對我的愛就是他帶着去坐茶館，在回來的路上抱着我去摸橋頭拴着的黃牛的犄角和背；是他買給我和四哥的花捲兒和小桃子；是他帶着我去走親戚，帶着我去公園看老虎、猴子、孔雀等動物；是他晚上抱着我在人潮擁擠的公園看燈會；是他捉着我的手教我寫字；是他一聲聲喊「五兒——五兒——」或「五妹子——回家吃飯啦」的聲音……
從小父親就叫我要好好讀書，說知識學到手了，賊也偷不走。小學三年級的期末，我的數學才考80多分，自認為比期中進步的我就還拿成績比我更差的同學比較，父親心平氣和地說，應該和成績更好的同學比差距，人要往前看。於是我沒了言語，雖然覺得自己進步了應該受表揚，但也覺得父親說得對。
節儉的父親曾對我說過「己所勿欲，勿欲施人」的話，那次在舒平的小飯館，父親卻把我們吃剩的菜端給旁邊兩個正在吃飯的中學生。父親告訴我這些從農村出來的孩子經常吃豆瓣下飯或白飯，但人家讀書卻很用功。我知道父親是想叫我向他們學習，要知足，要能吃苦，但那時我還是在想，父親把快見底的菜碗端給人家是否合適？
父親退休後還在發揮餘熱，在外找活干以貼補家用。那時四哥正讀初中，母親又是沒有經濟地位的家庭婦女。9歲那年，我的腳疼並沒引起父親的注意。他以為只是崴了腳，敷點草藥就能好。5天後，當母親催促父親把發着燒、且頭腦昏沉的我背進醫院時，我的右腿已化膿，骨髓炎引發的敗血症差點要了我的小命。迷糊中，我知道父母徹夜守在我床前流淚。可是出院後，忙着上班找錢的父親並未遵醫囑隔天送我到醫院換藥，而是先後請了三名不是骨科的老中醫上門來為我治療。醫治了兩年多的結果最後還是在醫院進行了手術後方才痊癒。此時，右腿功能嚴重受限的我成了有「四條腿」的殘疾人。
我高考那年，父親已年滿70周歲。做過生日後，他也打算像其他退休工人那樣好好歇歇、不再找活幹了。他說把我和三哥、四哥供到高中他已盡到了責任，我自己的前途只能靠我自己去奔。面對父親頭上稀疏的白髮，面對他對我繼續求學的無心與無力，我含淚捨棄了高考，用自己攢的零花錢和母親的贊助報讀了函大，並最終通過自考拿到了大專文憑。我心裡對父親的抱怨卻持續了很長時間。
上世紀90年代末期，我有稿子時不時在《自貢日報》發表，還榮幸地被報社評為了「優秀通訊員」。父親為我高興，依他那性格，我知道他會在坐茶館時眉飛色舞地向茶友們談我如何會寫文章，還去了北京魯迅文學院學習……可我兒時的教師夢、作家夢裡只想着以後要讓母親為我驕傲、自豪，而忘了父親同樣是愛我的，一直在為我牽掛和祝福的。
那場疾病讓我成了殘疾相信也不是父親願意看到的，他沒料到自己的疏忽大意會給我造成那麼壞的結果，他想像其他退休工人那樣享受輕鬆休閒的晚年生活也沒錯。不管怎樣，還是要感謝父親，感謝命運給予的苦難，感謝那場病讓我有了大量時間閱讀父親給我借來的一大堆小人書和《水滸傳》《三國演義》等名著，感謝那場病讓我喜歡上了讀書和寫作。是書籍給了我痛苦無助、孤獨寂寞的我希望和力量。只有小學文化的父親只想我有個穩定的工作，有個自己的家就行了。因此，他對我有稿子見報表現得那麼喜形於色，那對他是意外之喜，甚至也是引起他更為內疚的原因……父親對我們結婚後幾次搬家，沒有自己的房子而焦愁、操心，甚至還給記者談起我老公因病在家休養的情況……父愛由此可見一斑。
我結婚時父親給我們買的小碗還在，每天用到它，就會念及父親的好。寫這篇稿子時，父親去逝8周年的祭日也快到了。可以告慰父親的是，如今我們皆有工作，有住房，一家人快樂健康，和睦幸福。
作者簡介
劉勝秀，現任教於陝西省山陽縣山陽中學，《讀者》《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