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记忆(温燕霞)
作品欣赏
温暖的记忆
关于冬夜的记忆并不太多,因为几乎所有的冬夜我都猫在家里,脑海中一片氤氲,蒸腾着某种相似的温情,故而想起时总觉得那些冬夜都长了同样一副圆润的面孔,叫人无法分辨。
然而,也有个别的冬夜像水落之后的山石,湿淋淋地裸露在岁月的河床上,散发出泉水的气息,叫我一想起,就莫名的感慨与激动。
某年隆冬的一天,我从广州返回南昌。乘坐的班机因故从早上延迟到晚上11点多才起飞。当我们到达南昌机场时,已是子夜时分。出了候机厅,只见往日挤满大小中巴、的士的广场冷冷清清,唯有机场的大客车仍在等候我们这些迟归的旅人。大家急急地取了行李,上车后即催促司机开车,好早一点到家。
“稍等一会儿,刚才有两位乘客没取到行李,找人去了。”
我坐的这辆客车没开灯,看不清司机的模样。但从他的声音和语调,可以猜出这是个年近半百的人,性情似乎相当温和。“不行,我们在广州已经等一天了,到了这边还要等,这怎么行呢?”
乘客中有大半的人高声反对。司机点燃一支烟吸着。火柴亮起时我发现他长得与自己刚才猜测的相当吻合,慈眉善目的挺厚道。
“就等一下子,你看,她们出来了。”
司机说着发动了汽车。马达声在静夜里有一种急迫和白日不曾有过的温和。众人静下来,目光追逐着那两位急急跑来的女孩。
“她们空着手,肯定没取到行李。谁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旁边一位男子的观察力相当敏锐。果然,他话音刚落,一位女孩已扑到车窗前。
“哎,师傅,请你再等一等,我们马上就好的。”
“你们再找出租车好了,也许大门口还会有车的。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们两个人,也太不像话了!”
“走走走,师傅,别理她们!”
这回除了我这个车内唯一的女性没有开腔外,其余的人都站起身,鼓动司机立马开车。司机没作理会,他熄了火,对几乎要哭起来的女孩说:
“你们快点,我等你们。”
说完他不顾越来越高的反对声浪,坐在黑暗中默默地吸烟。烟头上一闪一闪的红光仿佛一束不平静的目光,又像一颗小石子,在浓重的夜色中激起温暖的涟漪。
“你是不是看中了那两位小姐?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无可奈何中,有位口上欠德的乘客讥诮地说道。也许说过后自己也意识到不妥,竟跟着讪笑了几声。接着,整个车厢陷入尴尬的沉默。
“走哦,走哦,师傅!我们又饿又冷,快顶不住了。”安静中有一个人催促道,众人一听赶紧附和,不过言辞委婉了些。在这几欲掀翻车顶的声浪中,司机按了好几声喇叭,那两个女孩仍未见出来。众人叫嚷得更凶了。这时,车厢内的灯“啪”地亮起来,司机转过脸来,在一片淡而暖和的光芒中,平心静气地说:
“都是出门人,何必这个样子呢?要是你们自己没取到行李,你们会怎样呢?将心比心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股奇怪的说服力。一车厢的男人不作声了。我趁机帮了两句腔,不料话音刚落,就有人反唇相讥,不过矛头是冲着我来的。
“哟,这儿原来还藏着一位女友主义者呀!哎,告诉你们大家一件事,相当可笑的……”
搭话的人尚未来得及攻击我,话头旋即转到一件桃色新闻上去了。车厢内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除了偶尔听到几声对机场服务质量的抱怨外,没有谁再提开车的事。
就这样等了约莫半个小时,那两位姑娘终于提着行李出来了。上车后她们连声感谢司机和等她们的这些乘客,司机说了声“应该的”之后,便再无话,至于满车“乘客”,他们没谁搭这个话茬。窃窃私语中,司机开动了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划破了越来越深的寂静。两道雪亮的光柱白练一般地飘将出去。等我再回首时,机场的灯光已经变得遥远复朦胧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