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茅厕(杨发胜)
作品欣赏
消失的茅厕
2013年7月24日,第67届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将每年的11月19日设立为“世界厕所日”。“厕所革命”,关系民生健康和环境卫生。“厕所”这两个字不雅,容易引起人们的不适。聪明的现代人为它取了一个雅号:“卫生间”或“洗手间”。卫生间也好,洗手间也罢,只是称呼不同,其性质不变。
我出生农村的大家庭,父亲是个上门女婿,母亲是个“生育机器”——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九口之众。“吃喝拉撒”父母为之操碎了心。光一个“撒”字,更是困惑了我家一年又一年:农村人沿袭室外拉撒的“原始”陋习,穿开裆裤的我,有恃无恐。光天化日之下,随地大小便,毫不避讳。一群光屁股,流鼻涕的淘气娃,经常为谁尿得最远,争得喋喋不休,面红耳赤。现场比试一次又一次,谁都不轻易服输!
我家两间十来平方米的土房子,蜗居六男三女,除了三张简易的木板床,几乎四壁皆空。所谓的厕所,那就是男女通用的尿桶,粪桶。我家仅有一担木尿桶,尿桶靠床头墙角而放。外屋里屋各搁一只。食不裹腹的岁月。一日三餐都是汤汤水水灌饱肚子,每天家中的“佳肴”,无非是稀饭、南瓜、红薯、芋子、菜叶,加半锅水煮,煮出来的食物缺油少盐,清澈如镜子。“汤水惹的祸”——“有进必有出”,喝烫水多,自然排泄多。一家人撒尿跑马灯似的。我和哥弟几个又“撞车”了。先来先拉,后来排队。我有个坏毛病,有人站在我身后尿不出来,哥憋不住了,老鹰抓小鸡般把我拎开。
我小时候虽嗜睡,却从不尿床。深得外公宠爱,我喜欢和外公睡。外公家的油灯格外昏暗,半夜我被尿憋醒了。揉着惺惺睡眼,跳下床,趿上拖鞋,径奔尿桶,一阵“狂射”。“枪”没对准“目标”,尿地下了,“㗭㗭㗭”尿声传入外公耳朵,外公呵斥道:“屙痢疾啊,屙地上了”!
肥料是庄稼的宝,尿是浇菜的廉价肥料。农村人不会轻易浪费。每年春季,连续多日倾盆暴雨,拳头般大的尿桶,“水漫金山”,整个屋子空气中弥漫着尿臊味,令人窒息。爱唠叨的母亲,斥责父亲:“那担尿是到处理的时候,时间久了长蛆了,快要沾到屁股上了,一点都不为我们女人着想。”庆幸我们是男人,尿尿不用蹲着,站着像驴马一样完事。反正这事跟我们这些“爷们”毛线关系都没有。父亲“忍痛割爱”,挑着一担满满的尿,摇摇晃晃到河边,倒入滚滚的洪水中。
家中放尿桶的地方,角落里光线较暗,用块布遮挡,里面就是一个隐秘的私人世界。尴尬难免发生,家庭成员中,一不小心撞个满怀。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各地掀起养猪热潮。村口的河堤上,密密麻麻地挖满了茅坑,既是茅厕,又是蓄粪池。极其简陋,无遮无拦,光秃秃的。少数茅厕,主人打上几根木桩,围上破草席,蛇皮带,烂衣服,顶上盖稻草,或茅草,杉树皮。男性同胞无论大人还是小孩。照样在这里“撒”泰然自若。尽管白花花的屁股一览无遗。没人在乎,无人嘲笑,没有人会感到羞愧。过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习惯成自然。相隔一步之遥,河中浣衣的众村妇,你一言我一语,依旧是谈笑风声,嬉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裸露的茅厕,连日下雨,大量雨水囤积,粪水四溢。四周的野草,绿油油一大片。有时,偶尔村中窜来几只嘴馋的鸡鸭,到茅厕觅蛆虫吃。“身陷囹圄”。也不乏个别倒霉的牛,津津有味吃着厕沿青葱的嫩草,销不留神,跌入茅厕,卡在其中,动弹不得。“哞哞”的惨叫声,牛主人闻讯赶来,“破釜沉舟”,挖开粪池沿口,拓展空间,棍棒绳索并用,众人合力拉扯抬顶,随着“一二一”的吆喝声,牛终于“解救”出来!
黑漆漆的夜,有该死的老鼠,野猫,野狗,野兔,黄鼠狼失足掉入齐腰深的粪池坑,呜呼哀哉,成了茅厕里的肥料和甲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的一个小伙伴上茅厕,蹲在腐朽的木板上,木板断裂,“人仰马翻”,跌入粪池。好在有大人路过,施以援手,否则生命危关!简直骇人听闻。从此,我更不要说上茅厕了,路过茅厕,全身起疙瘩皮,毛骨悚然。
“人有三急”,这不,我读高中徒步去县城上学的途中,突然肚子疼,想上厕所,左瞧右瞧,附近没有厕所。憋得我满脸通红,肚胀难受。一路小跑,气喘嘘嘘,终于在路旁一围墙角落,有一公用厕所,是水泥蹲坑,长期无人管理。里面蜘蛛结网,臭气熏天,蚊蝇飞舞。整个过程,我捂住鼻子。走出厕所,我的两个屁股,被蚊子咬得“遍体鳞伤”。
1996年,我家建新房子,占地面积一百多平方米。还是“老古董”:老款式大客厅,大卧室,大厨房,没有超前意识,楼上楼下没有设计单独的卫生间。我家所谓的“卫生间”,建在猪圈里,在猪圈的墙角挖个坑,铺上水泥,既是猪粪坑,又是人用厕所,有机结合,人畜合一。这种厕所与茅坑没有区别,根本区别在于,用老辈人的话说:“不会张天罗水。”那年月,农村的厕所都这样“千篇一律”。
我儿子三岁那年,活蹦乱跳的他,拉屎拉尿,门口宽阔的禾坪,就是他天然的厕所,有一次,儿子蹲在地下拉巴巴,周围觅食的鸡群蜂涌而上,喙到儿子的“小鸡鸡”,痛得他尖叫起来,爱人闻讯把儿子抱起。以后,儿子吃一堑长一智,拉大便时,找来一根竹子,攥在手中作“武器防卫”。鸡群离儿子远远地观望着,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2008年新春,南方诸省遭遇冻雨大雪之灾,天气异常寒冷,由于住房当初没有设计卫生间,冬天洗澡,是痛苦的煎熬。我召开“家庭会议”,改厕!迫在眉睫,刻不容缓。改建工程浩大,耗时耗力不说,粗略统计,楼上楼下修建两个厕所(卫生间),起码要花好几万元人民币,囊中羞涩,计划暂时搁浅。拖到2015年才动工。钱花了,楼上楼下新建了两个卫生间,挺好的,一应俱全,有热水器,有洗手盆,镜柜,风暖浴霸,毛巾架,莲蓬沐浴器。一楼装上了马桶,方便老人入厕。二楼儿子喜欢用蹲盆,咱家终于有了新卫生间,看着养眼,用着舒心。美观又大方,卫生又舒适。不过,我可付出了小代价——太久没干过体力活了,岁数大了,老腰闪了,至今落下腰酸背痛的后遗症。
想想也值,唯一遗憾的是,当时没有跟上形势,购买一键全自动智能马桶。
生在红旗下,长在新时期,从“十年浩劫”到改革开放,我亲历见证“厕所革命”。六十年代污染环境的茅厕,到现在优雅整洁的卫生间,公厕的巨变,由衷感叹新中国成立以来,生活条件由贫穷到富裕,飞跃式的发展。
迈入新时代,城乡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往昔农村遍地林立的茅厕,早已销声匿迹。但储存在我大脑的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始终无法抹去![1]
作者简介
杨发胜 泉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丰泽区作家协会常务理事。文学、新闻作品刊发全国报刊,有多篇作品全国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