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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汜:“五句子”的源头(金道行)

江有汜:“五句子”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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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汜:“五句子”的源头》中国当代作家金道行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江有汜:“五句子”的源头

引言

——金老师回复《夷陵评论》刊发符号《<宜昌诗词咀华>和<宜昌文林揽萃>编后记》一文

文脉是一个地方之根,文化是连续不断的。因此,两书(符号主编《宜昌诗词咀华》和《宜昌文林揽萃》)不仅是历史的选本,也是文化的里程碑。几位学养深厚的编选者的眼力视野识见令人佩服,最近才知道的饶先生不愧为本地文化之先贤。

《江有汜》无疑是最早的诗祖,我也有文论及为长江与清江交汇 处的第一首“五句子”民歌。另文粹中“铁戟沉沙”篇,业师张国光先生曾对我说刘禹锡《西塞山怀古》是错以黄石当宜昌,并嘱我面呈符公,我也好像遵嘱了的,因而也不妨收录《西塞山》诗,并可争鸣。文选目录很好,确系学者选家之书。 江有汜:“五句子”的源头

金道行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召南·江有汜》)

1

江水啊在这儿分流,男人啊回家来就要走。我说这不可以啊不行啊,可是说什么都没有用——看他以后是要后悔的! 江水啊从洲边流走了,男人啊回家他就走了。我说怎么可以抛弃我呢?可是他是这样无情无义——看他以后日子怎么过! 江水啊在这儿分汊了,男人啊回来就不要这个家了。我拉他拽他他都不理我——唉!看他去喊鬼唱歌!

2

《江有汜》历来认为是弃妇诗,方玉润说是“商妇为夫所弃而无怼也”[1]。此诗写的确实是商人丈夫在外变了心。闻一多先生解“之子归”说,“之子谓新昏(婚),以读为与,相亲与也,言新人来而故人疏”[2]。但方玉润却说,“殊知妾妇称夫,亦曰'之子’,如《有狐》诗云'之子无裳’”;而“归也者,还归之归,非'于归’之归也,又明矣。此必江汉商人远归梓里,而弃其妾不以相从”[3]。上列闻一多先生是将“之子归”混同于“之子于归”了,据《桃夭》中的“之子于归”确是姑娘今日出嫁之意。但是,从《江有汜》全诗所写来看,解“新婚”十分突兀,意气不贯。我以为方玉润将“之子”与“归”分开解是对的。

于是,本诗的人物关系就必然是丈夫回家来要与妻子分手,但还没有抛弃她,不然就不会说“归”了。应该说,是一个妻子遭到商人丈夫的冷遇,在将弃未弃之际,妻子愈挽救而愈失望时的怨怼吧!因此,我解读本诗不是弃妇诗,而是一首怨妇诗。

诗有三章。第一章写男人回家,妻子还想与他相好如旧,便提议跟他一起走,或者挽留他,可都被拒绝了。“其后也悔”是说你会后悔的,还带着规劝的意味。第二章,男人明白表示了不愿与她相处,妻子生气了,“其后也处”就是骂他以后看还能跟谁相处!第三章里,妻子最后试探还能不能跟他过下去,结果是完全不能过了,于是,她才绝望地诅咒:“其啸也歌”——“看他去找谁唱歌!”

有人把“其啸也歌”解读为妻子嚎啕痛哭。闻一多先生也解“其啸也歌”为“号歌,谓哭而有言,其言将号然而歌也”[4]。但依这个女人的一系列言行看,她有着知礼和坚强个性,她是不会大哭大闹的。再从全诗各章的结构看,第四句都是妻子说男人的,所以应是男人“其啸也歌”,作为妻子对丈夫的怨怼。

由愿望到失望到绝望,诗的三章层层发展,情绪步步加强,把一位怨妇的善良、怨恨和诅咒表现得十分鲜明。

3

妇女的怨怼之歌在三百篇里还有,最著名的当数《卫风·氓》。准确地说,这应是一首弃妇诗。从“氓之蚩蚩,抱布贸丝”来求婚起,写到寻媒,定亲,接亲。可是婚后,商人变了心,妻子“三岁为妇”,“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还是被商人抛弃了。这首诗生动地叙写了一个女人遭弃的怨恨,控诉了男人“二三其德”的可耻。

弗洛伊德认为,爱情总是喜新厌旧,家花没有野花香,这本是爱情的普遍心理[5]。何况那个“抱布贸丝”的是商人,以及“之子归”的男人也是经常在外,无非也是跑生意,他们每天不知要接触多少新客。这样,遇见新欢,就可能触动心中那个最不安分的力比多,于是爱情也便容易动摇。《氓》与《江有汜》写的都是这样的爱情悲剧。

再如《邶风·日月》,写一个女子被丈夫抛弃后,对着太阳月亮哭诉自己遭遇的不幸,情绪至为激烈。还如《王风·中谷有蓷》,写被抛弃的女子控诉“遇人之不淑矣”的遭遇,虽是第三人称写,但也很强烈。

只是《江有汜》的内容远不及上列几篇具体丰富,因为它只写了“怨”。且所写事情非常简单,就是“之子归”(三章的第二句都是),然后是“不我以”、“不我与”、“不我过”。全部事情就都在这几个字里,还通过三章逐层展现。不过它的感情却显得分外愤激,妻子贤良、规劝和挽救终于无效之后的诅咒言辞比上列诸篇更似面对面夺腔而出。

4

《江有汜》的特殊形式,则是它的最大特点,也是最有价值的看点。这就是它的每章都是五句,非常特殊。全诗除第一句起兴外,二三四句叙事,成了诗的主体;而且三四句还是叠句,意思不变,却加强了语气。到此,应该说,叙事已经完成。 按《诗经》一般是四句一章,四句叙事,也足以成一段落。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应该说《江有汜》的前四行也是这样。可是它偏偏还有第五句,这第五句不是叙事,而是女主人公就前面叙事的强烈感慨和对变心男人的情感诅咒。 就来看看这第五句吧:“其后也悔”、“其后也处”、“其啸也歌”,这个“其”承前代那个男子,是说他将后悔的,他将去与谁相处,以及诅咒他去喊天叫地,找鬼唱歌吧!也可以是语气词,加强怨妇的诅咒语气;当然也有怨妇的拳拳之心,和她的坚强不屈之志。不论如何,重要的是,这一句恰恰不是叙事,而是对前面叙事的表态,然而也正是诗的重心所在,诗意所在。因此,第五句才成了全诗的落脚点,思想和诗意的升华。 于是,看来第五句在叙事之外,好像多余,但却是着意“补”的,最重要的。《江有汜》的重点、看点正是在第五句。 宜昌土家族地区不就盛行一种“五句子”吗?即七言五句民歌。这种叫“五句子”的民歌结构正是前四句叙事,第五句抒情,点题升华,给人以出其不意的惊奇、惊悟和惊醒。五句子的精华正是在第五句。例如:

姐儿住在后山岗,写个信儿要丢郎。你要丢郎写什么信,一句话儿就收场。东方不亮西方亮。

姐儿住在山背后,带个口信把郎丢。不是奴家要丢你,你和别人又挂钩。失悔的日子在后头。

这两首土家族“五句子”情歌都是前四句完成叙事,第五句好像是“补”上去的。而正是这“补”的第五句,竟成了全诗的诗意、诗趣和思想的精华。如果没有第五句,并不影响叙事,但叙事也就一般,诗味就寡淡了。

两首“五句子”恰好也是写爱情变心的,只是不是丢姐(妻),而是丢郎,也是说的“失悔的日子在后头”。岂不与《江有汜》的意思、心情和态度很有点相似吗?

我曾惊异于“五句子”土家族民歌的奇妙,总想寻找它的源头。想不到《江有汜》让我看到了“五句子”的渊源。荣格认为,“人生下来就具有种种用于思维、情感、知觉和行为的具体方式的先天性向”,他把这个“先天性向”叫做“集体无意识”。“集体无意识”是祖先“无数次的重复已经将这种种经验刻入我们心灵的结构之中”[6]。我曾认为“五句子”的结构(前四句叙事,第五句爆发式的抒情)是一种思维方式,它也反映了五句子民歌热烈泼辣的风格。拿《江有汜》和以上两首五句子看,恰好在思维方式和风格上都很相似。这样惊人的相似,还包括“其后也悔”与“失悔在后头”,“不我以”、“不我与”、“不我过”与“要丢你”等的语言方式,不正是跨越两千年无形的传承即“集体无意识”的心理表现吗?

那么,我们是否从《召南·江有汜》找到了宜昌土家族“五句子”民歌的源头?

5

有人将《江有汜》看做四川沱江一带的古代民歌,我看应该是在鄂西而特别是宜昌的西陵峡一带,正是古代巴人生息繁衍之地,“五句子”民歌也特别盛行。从方言用字看:“江有汜”,“汜”,“江决复入为汜。邢氏昺曰:凡水歧流复还本水者名汜”[7]。而西陵峡口正是清江入长江口,故“江有汜”也正符合此处之地貌。“江有渚”,渚,小洲,而屈原辞就有“乘鄂渚而反顾兮”(《涉江》),可见也是在鄂地。“江有沱”,沱是“江有别者”。四川有沱江,宜昌地区则有“鄢家沱”(宜都)、“厚浪沱”(长阳)等更多。

闻一多先生依据“郑注曰'今南郡枝江县有沱水’,《水经·江水注》曰:'江水东迳上明城北,江沱枝分,东入大江,县治洲上,故以枝江为称’”[8],认为“江有汜”写的是湖北枝江。闻先生的指认是对的。不过不能因为“汜”“沱”“本训枝出”,“枝江即沱水别名”,就与枝江县等同起来。按“江有汜(渚、沱)”并非具体地名,解诗不宜拘泥。故我以为可以扩大为清江与长江汇合一带,包括枝江、宜都、长阳、夷陵(区)等范围更为恰当。 闻一多先生还将“江有汜”“江有渚”“江有沱”解为“以水喻其夫,以水道自喻(以佛洛德学说观之,此自为一种象征),而以水之旁流枝出不循正道者,喻夫之情别有所属”[9]。作为《诗经》的“兴”与诗的象征而言,闻先生这一所见是很高明的。他说的“佛洛德”,现通译为“弗洛伊德”,以他的精神分析将“江有汜(渚、沱)”解为象征,的确是一种艺术

再从诗的形式看,《江有汜》前四句都是三言,第五句突增为四言,明显是情感爆发的需要。它每节押韵,尤其是第四句与第五句押韵,也是情绪承前叠加的需要;“五句子”恰好严格要求四五两句押韵,其情绪的蓄积与倾泄特别突出。这都是明显的一脉相承。“五句子”是七言,容量就增大了。“五句子”若有几首相连续,叫做“赶五句”;《江有汜》三章连续,不也是“赶五句”吗?

于是,我有理由认为:《江有汜》是宜昌地区长江与清江流域的古代民歌。《江有汜》具有土家民歌“五句子”的雏形,是《召南》留存下来的一个怨妇在西陵峡口唱的最早的“五句子”。

金先生仿“赶五句”山歌改写《江有汜》曰:

一条江水分汊流,

良人回家把我丢。

劝他收手他不肯,

劝他留我他不留。

看他失悔在后头!

一条江水流成洲,

良人回家就要走。

前脚还没踏进屋,

后脚出了大门口。

看他在外混到头!

一条江水流成沱,

良人在外着了魔。

家花没有野花香,

家妻再好已成婆。

看他去跟鬼唱歌![1]

作者简介

金道行(1937——),三峡大学文学院教授(已退休)。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