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陳昊)
作品欣賞
江南·雨
江南的冬天來得突然,但也來的乾脆利落。這幾天,綿綿的細雨斜斜地交織在陰沉的天空里,灰濛濛的霧靄籠罩着整個濱海小城。站在樓上眺望,不遠處的沿海山丘呈現出一派仙境般的景致,一切都海市蜃樓般地虛無縹緲,卻又恰恰是大自然饋贈給江南冬日最真實的畫卷之一。
在這樣雨天的周末里,捲縮在被窩裡睡個懶覺是難得的愜意了。倘若不能,撐一把小傘在雨中沿街隨便走走也是難能可貴的興事了。倘若亦不能行,手捧一卷詩書獨自臨窗閱覽,恐怕也是這雨天裡很美的消遣方式了吧。
臨窗駐足,一些經年的往事猶如這瀟瀟暮雨般紛至沓來。想起了曾經租住的那間掩映在尋常巷陌里的小屋;想起了離那間小屋不遠處的青草河畔,以及由小屋、巷子、河畔牽引出來的諸多與雨有關的城南舊事。而那悠長而又寂寥的巷子,卻又總是在撩人的雨天裡讓人浮想聯翩起戴望舒筆下的丁香姑娘,那結着幽怨而又彳亍的姑娘。
文人的性情大抵上都是這從天而降甘之如飴般雨水做成的吧。晶瑩剔透,且像來路一樣直截了當,毫無掩飾。而文人的情感又恰似落地的雨珠,先盛開出美麗的花朵,而後就綻裂成了無痕跡的雨水,隨了那濁而不清的檐水,也隨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前世姻緣後世機緣消失的悲壯且又柔情綿綿。
那一年我還讀高中,對中國現當代朦朧詩的喜好就源於一次毫無頭緒也沒有結果的青澀愛戀。朋友阿海對我說:「愛情,可以造就一個詩人,也可以毀滅一個詩人。」我不算是詩人,但也正是這樣的契機讓我自然而然地在那個多雨的季節里走進了《雨巷》。
戴望舒終究也是個多情的詩人,或者應該換句話說大凡詩人都是多情的才對。對於同初戀情人施絳年的未成眷屬,戴望舒絕望的筆墨勾勒出的決不只是遺憾般的惆悵景象,更多的是什麼?或許即便是有着感同身受的後來者也道不清這五味俱全的莫名情感。施絳年走開了,準確地說是背叛了。當戴望舒那一記耳光輕輕地落在施絳年那有着古典美感、有着丁香般幽怨的臉頰上的時候,戴望舒就算是已經走到那雨巷的盡頭了。詩人們陷入愛情中的難以自拔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然而詩人們一旦從中解脫出來的那份超脫,那份「移情別戀」也是令世人瞠目結舌的。戴望舒顯現的並沒有那麼誇張,他後來和穆麗娟的結合傳出了一段佳話,也在當時的上海灘演繹了一出和睦的幸福劇。戴望舒是愛着穆麗娟的,然而這種愛戀是建立在初戀情人施絳年的影子上的。當施絳年漸行漸遠的時候,戴望舒還有他的「雨巷」支撐着自己。可是當日益被戴望舒冷落的時候,穆麗娟還擁有什麼?
江南的雨是悲情的。從西北一路趕來,我似乎對這樣纏纏綿綿的雨天已經越來越少了幾分悸動的心情。留下的,更多的是一種悵然若失的惆悵。說不清如此細膩的日子是怎樣在江南才子們鮮活的文字里傾倒的,剩下一地的淒婉迷茫飄裊在大街小巷裡。如果說愛情和婚姻就像這江南的煙雨的話,我倒希望霧裡看雨的人們能夠多幾分糊塗、少幾分清醒。
雨天的思緒似乎潮濕而又綿長。在江南一隅的雨天裡,我仿佛又看見瞭望舒仍然徘徊在那悠長而又寂寥的巷子裡,永遠也走不出那一段頹敗的雨巷,而且沒有了油紙傘。時光就像是永遠地定格在了那一抹煙雨朦朧的暮色里。從這一幕落寞的景致來想,我不禁為江南另一位早逝的才子所慶幸,他就是徐志摩。志摩的幸與不幸都被人們所廣為傳之了,然而卻很少有人惦念起望舒的那一份隱忍的痛楚。人的性情似乎真的就是那左右命運的指揮棒,從兩位先哲開始,這江南的雨一漂就瀟瀟灑灑了半個多世紀,或許它們,更能體恤出先生們未泯的心情了。那惆悵的、憂愁的、抑或者是悲喜的。
冬雨也綿綿。江南的雨,飄灑在季節的深處,飄灑在浪人的胸口,也飄灑在思緒的回眸里。每個人都要在人生的不同時間裡走過一段悠長而又寂寥的雨巷,有的人在巷口觀望,有的人在巷末嘆息,有的人正在巷子的最中央徘徘徊徊。徐志摩算是走出了這道並不悠長的雨巷了,他走的也像這家鄉的冬雨一樣,乾脆、利落,甚至還來不及揮一揮他那久違了的衣袖。而戴望舒還站在漂着細雨的巷末,他仍在回頭瞭望,瞭望他那結着幽怨、丁香般的姑娘。那一年他才23歲,從那時候開始他就註定了走不出這綿綿的細雨,走不出那頹圮的雨巷。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曾經三憶江南,那時的江南還是沉靜在「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一片春景里。倘若這白樂天先生當時所遇到的是像今朝這般的瀟瀟暮雨,我不知道,那三憶江南的詞句里會添加出怎樣濃烈的一筆來。
還是將飄裊的思緒拉扯回來的好。暮色已濃,車水馬龍的街道上,那不知疲倦的細雨仍然在昏黃的路燈下永不停歇,密密麻麻斜斜地交織着。織成了一片漾盪開來的水幕,織成了一片煙雨中的江南。
作者簡介
陳昊,1982年出生於漢中,現居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