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東頭的橋(吳開嶺)
作品欣賞
村東頭的橋
我的家鄉在高郵,那裡河多橋也多。
村東頭的橋,位於河道轉彎處,離我家只有兩三戶人家。橋有兩座,一座是新橋,另一座是老橋。
村東頭的橋,規模與長江大橋、黃河鐵橋有天壤之別,更不能與河北的趙州橋比歷史悠久,它只是農村最普通的橋,普通的連名字都沒有的橋。但我每次回老家,卻總愛看看村東頭的橋,尤其是那座老橋。
春去冬來,勤勞的家鄉人民,用自己的雙手建設美麗鄉村。村里不但普及了水泥路,而且還在村東頭又修建了一座新橋。新橋是一座既結實,又很美觀的橋。橋身橫跨南北,採用鋼筋混凝土結構,橋下呈半月型,橋面兩側有欄杆相護,兩頭連接着寬闊的水泥路。巧合的是,新橋竣工的時候,我正好在老家幫母親重建老宅。老家又多了一座新橋,又多了一些寬闊的水泥路,我比自家蓋新房還要高興!那段時間,我時常站在新橋邊,聽橋下流水聲,看過往的行人和車輛,與幹完農活回家路過的鄉鄰們打招呼。凝望新橋,手撫欄杆,我想起了劉禹錫在《雜曲歌辭·竹枝》中的詩句:橋東橋西好楊柳,人來人去唱歌行。我又想,路寬橋通,不正是村民所盼嗎?
新橋修建了,老橋的作用變小了,走的人也少了。如果把橋比成人,新橋是正值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那麼老橋就應該是一位飽受歲月洗禮的耄耋老人。老橋修建於三十多年前,取代了用樹棍綁紮而成的危橋。橋身橫跨東西,橋墩是由瓦匠用青磚砌就;十幾位壯勞力站在腳手架上,抬着水泥澆築的橫樑,放置在橋墩上面;橋面是水泥板鋪就,寬約兩米多,可供自行車和拖拉機行走。這就是老橋!今天看來,老橋是一座很簡陋的橋,但在當時的情況下,卻是一座先進的橋!有一副寫橋的對聯:縮千里為咫尺,聯兩地成一家。用在此處,雖很誇張,但卻寫出了老橋的貢獻之一。老橋的河東,大約兩里處,有一個叫吳堡的集鎮。集鎮遠近聞名,帶動了鄉村經濟的發展。集鎮上既有「公」字頭的中學、醫院、供銷社、糧站,信用社等單位,還有「私」字頭的雜貨店、熟食店、理髮店、皮匠店等商鋪。集鎮隔五天趕一次集,是人山人海,既有做生意的商販,也有從附近前來趕集的村民。時至今日,趕集時的盛況,仍就是家鄉一道亮麗的風景。
村里修建老橋時,我還年幼。奶奶經常帶我去看修橋,她指着老橋的橋東告訴我:「一河之隔的吳堡集鎮,是我們家祖居之地。你曾祖父在世的時候,為了方便種地,便帶着你爺爺這一代搬到了河西居住。那時的交通條件很差,河上面沒有一座好橋。為了過河,在河的兩岸擔上一棵大樹,再放兩根竹竿,就當橋用了。鄉鄰們去河東,就扶着竹竿過獨木橋,或者繞行走冤枉路。你曾祖父不忍心見鄉鄰們過河難,便賣了自家糧食,出資修了一座結實的木橋。橋修好後,方便了鄉鄰,也感動了菩薩。菩薩保佑我們家……」本以為奶奶只是隨口講了個故事,但卻被鄰居楊奶奶證實了。楊奶奶家有一片竹林,我常去與她的孫子在竹林玩耍。楊奶奶是位吃齋念佛,勸人行善,燒高香的善人。她多次告訴我,我的曾祖父賣糧修橋的善舉。聽的次數多了,我便記住了曾祖父賣糧修橋的事情了。奶奶沒有念過書,但老人家卻在告訴我,修橋鋪路乃善舉,行善積德是家風。
老橋修好後,孩子們格外開心,又多了一處樂園。孩子們在橋上摜紙炮、跳格子、跳繩,做着各種遊戲,享受着幸福的童年。夏季,曬得像黑炭一樣的男孩子們,赤裸着上身,穿着小褲頭,站在橋上,縱身跳向河裡。孩子們水性好,也野得很,互相不服氣,比誰跳的遠、游的遠。而跳的遠、游的遠的孩子就是大英雄。傍晚,孩子們早早將橋面沖洗乾淨,鋪上幾條破涼蓆,等待夜晚的到來。夜晚來臨後,村東頭的橋上微風拂面,涼爽傳來,村民們盡情享受着農家人的那份難得愜意!瘋了一天的孩子們,帶一把芭蕉扇,在涼蓆上或坐或躺納涼避暑;勞累一天的大人們,也帶上小凳,坐在一起,聊聊地里的活兒,討論着自家的收成;老人們感興趣的莫過於「誰家有女初長成」?有了熱心的月老們,橋上肯定有「鵲橋相會」的故事吧!
1988年,我小學畢業後,在橋東吳堡集鎮的中學讀初中。我是走讀生,要上晚自習,村東頭的橋是必經之路。老師們基本出自農村,知道供孩子讀書不容易,經常會在晚自習的時候,加班給學生講課、解難,答疑。有人說老師是辛勤的園丁,還有人說老師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蠟燭。我認為老師就是村東頭的橋,是一座將孩子們送到對岸的路上,看着他們前行的橋。有一次晚自習,下着小雨,老師講課耽誤了時間。放學後,突然下起了大雨,還夾帶着雷電。與我同路的學生們,已經離開學校了。我打着油布傘,穿着雨靴,踩着泥濘的鄉間土路,獨自往家趕去。小孩子膽小,一路上既怕狗,又怕鬼。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道雷電閃過,路邊的一座新墳出現在我的眼前。剎那間,我感覺到頭皮發麻,渾身涼颼颼的,下意識地拔腳狂奔,始終感覺到身後有「人」攆着我。在我驚魂未定,淚水欲出之際,猛然看見了村東頭的橋。見到了橋,我宛如見到了盼我放學歸來的家人。踩到了堅實的橋面上,我似乎已踏進了家門,風雨被擋在了屋外,屋裡有明燈,桌上有熱飯。到家了,還用害怕嗎?剎那間,我狂跳的心,竟然奇蹟般地平靜了下來。村東頭的橋,像親人一樣陪伴我念完了中學。
1991年夏季,天降暴雨。一場特大洪澇災害,幾乎淹沒了我的家鄉。放眼看去,到處是水的世界,村里裸露在外面的除了樹木,就是房屋。那天早晨,父親和母親商量,擔心村里水勢控制不住,準備托人帶我去山東避一避。那天上午,我和我的家人都沉浸在忐忑不安中。下午,父親抗洪回來告訴我們,村裡的壯勞力站在村東頭的橋上,在橋前鋸樹打樁,用化肥袋裝土,建壩截流,控制住了水位。不久,由於村民們眾志成城,抗洪取得了關鍵性勝利,水位降了下去。現在想來 ,村里抗洪取得勝利,除了感嘆人力勝天外,就是慶幸村東頭有一座橋。如果沒有這座橋,壯勞力們就無處落腳。沒法借力,何談建壩截流?村東頭的橋,既保護了我的家園,也避免了我顛沛流離。
二十多年前,我從村東頭的橋上走了出去,穩穩噹噹地愈走愈遠。但無論我走到哪裡,走了多遠,我都會憶起村東頭的橋。如今,村東頭的橋已經老了,橋面上已不見昔日的平整,橋樑上已有深褐色斑點,橋墩上則爬滿了綠青苔。但所幸村東頭還有一座新橋,新橋卻也是一座好橋。 [1]
作者簡介
吳開嶺,江蘇高郵人,大學本科學歷,轉業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