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萧国”我的城 张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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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赏
我的“萧国”我的城
一,故乡的风,故乡的云
多年来,每每看到乡愁题材的文字,往往会产生一种瞬间的激情与冲动,但往往又因诸多莫名的纠结而搁置。
萧县西北角的沙河南岸,有个生我养我的村庄。在我朦胧的童年底片里,家乡只是一个遥远的贫穷符号。只记得屋后有条几米宽的小河,河边密密麻麻的薄荷和芋头,能作为家里待客的招牌菜;偶尔河边摸出的几条泥鳅,能让全家尝到一次“食无鱼”的美味。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走来的萧县人,大多不乏“饥饿与贫困共生”的相似记忆。我的家乡全是沙土盐碱地,天旱大地白茫茫,天涝一片水汪汪。“红薯饭,红薯馍,离开红薯不能活”,为了左邻右舍的生存,我家门口的那棵老榆树便做出了“无私奉献”——树干剥得体无完肤,树皮汁揉进了野菜团,榆树钱变成了烫菜饭。也从此,抹不去的苦涩便固化在我灵魂的河床——吃糠咽菜的苟活,犁耕耙拉的艰辛,“吱吱呀呀”的破风箱,烟熏火燎的煤油灯,还有皱褶裹泪的仰天长叹,成群结队的逃荒“盲流”,昏鸦哀鸣的黄土悲歌,随幡远去的生命亡灵……。
历史,从五千年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走来。萧县古为萧国,地处安徽省最北部,苏、鲁、豫、皖四省交汇处。踽踽行走在这片水煮火烫的土地上,每一步都蹚过历史的沙石黄土,每一脚都踏着深厚的文明积淀。十数处新石器时代遗址,这里留下了“金寨遗址”萧人寻水而居的足迹,春秋战国烽烟四起之际,留下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史记。公元前770年到前476年的春秋时代,周平王迁都洛阳,“礼崩乐坏”五霸争雄,宋国在古汴河(亦为丹水)北岸北城集设置萧邑,一时“舟车辐辏,货物聚会”。水路优势杏花烟雨,资源丰富桑麻绕郭,加之萧邑大夫萧叔大心平叛有功,公元前681年,宋桓公报奏周王室建立宋国附庸萧国。公元前597年萧国为楚国所灭宋设邑,至此宋楚两国“拉锯”争夺萧邑,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写历史,杀人盈野血流漂杵为常态。左丘明的“止戈为武”终没挡住“帝国梦”的解构与重构,公元前286年,最初的蛮夷楚国壮大为“战国七雄”之一,再次灭宋占领萧国。公元前221年,秦“横扫六合”统一中国,萧国改制为萧县,成为中原文化和东夷文化的交汇区……“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天行有常,天运有律。萧县凹凸不平的历史河床,犹如浓缩着一部人类发展史,流淌着命运颠簸的民间,流淌着生生灭灭的王朝,也无声地述说着小国附庸的悲剧命运,弱国挨打的残酷现实。
大喜大悲,大分大合,岁月的滑落送走了悠悠千载。尽管奔腾不息的黄河从这里流过,豪气悲壮的“大风歌”在这里响过,志士仁人的鲜血在这里洒过,也尽管淮海战役的硝烟在这里飘过,“战天斗地”的号角在这里吹过,却一直没有改变“安徽的西伯利亚”之称。龟裂的土地,干涸的河床,犹如古老民族胴体上难以愈合的伤疤,留下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扼腕与哀叹?贫困几乎吞噬了一切,从生命到精神到理智;贫困也滋生着一切,从愚昧到疾病到文盲。不知多少萧人强忍着咽喉的干涩,舌舔着渗血的双唇,带着无力回天的落寞与惆怅,一步一回头地背着行囊逃离了家乡,带着憧憬带着渴望去寻找自己心中的远方。难怪那些史前先祖们纷纷从金寨遗址、倒流河畔探出头来,一双双困惑的眼神似乎发出了跨越时空的“天问”——人类繁衍进化到了今天,他们的子子孙孙为什么还在贫穷的漩涡打滚?
萧县的内涵是那么深刻多元,萧人的故事是那么耐人寻味。历史曾在这里久久地沉思:萧县从来不缺磨难,萧县也从来不怕磨难;萧县是萧县人民的萧县,是萧籍子孙共拥共有的萧县;沉重的历史责任应由历史承担,而一切的责任,难道可以统统推卸给逝去的历史么?在这块流泻着辉煌、诞生过英雄的土地上,为什么矮化人类智商的基因在顽强地繁衍扩张?为什么“土地是财富之母,劳动是财富之父”的经典得不到应有回应?为什么祖祖辈辈的艰辛一次次付诸东流?为什么农耕文明走向现代的步履这么漫长和沉重?为什么贫穷落后竟然成了家乡甩不掉的代名词?
“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一个春天的故事,从昨天走到了今天,犁庭扫穴式的深度社会变革,在春风春雨中演绎着精彩,古老的中国终于抖落历史的羁绊与沉疴,悄然崛起于世界东方。
置身在光怪陆离的繁华都市,挟裹在行色匆匆的喧嚣人群,每当我想到岁月的蹉跎,霜雪的迟暮,就不由想起孔子“逝者如斯夫”的叹息,想起那片古老贫瘠的土地,那片变幻无常的天空。狂热年代的结束,一夜间改变了国家民族的命运,也回归了知识的价值和尊严,“六六年”大学毕业的大哥终于入党提了干;二哥带着我和小弟参加中断11年的高考,爆出了“一家三兄弟,同年跳龙门”的全省新闻,从此也便开始了新时代的人生之旅。百舍重茧的异乡寻梦,五彩斑斓的驿站风景,看惯了钢筋水泥的丛林,习惯了觥筹交错的浮华,家乡的“掠影”渐渐淡化为精神的影像。然而,每每老乡聚会身陷浓浓的乡音乡情,每每《故乡的云》飘出费翔忧郁苍凉而穿透心灵的歌声,一绺挥之不去的思乡情愫便会倏然而生,“总把他乡作故乡”的惆怅让我默然无语浮想联翩,一种时轻时缓时强时弱的声音好似不停撞击着我的心扉,“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我知道,那深情地呼唤,来自我的故乡、我的县城。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四十六亿年的地球史,六千年的人类文明,二百多年的现代强势文明,凋蔽的东西在凋蔽,新生的东西在新生。世上一切都在时空中改变,唯一不变的是那种难以释怀的情愫暗涌,骨肉相连的血脉亲情。父亲退休父母去了江苏大哥处生活,“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我们,成天顺着长长的电波满足着我们的思念,每一次幸福的通话,就像是顺着电话线看了一次父母,回了一次童年的家。父母远去天堂而“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突变,给我留下了扼腕悲叹的彻骨疼痛。虽然兄友弟恭可以电话叙叙情,逢年过节聚聚会,然而,每当想起父母就会泪眼婆娑一脸茫然,父母在,家就在,何处是我家?为了诗意的憧憬,我们疯狂地逃离了故土;因为灵魂的悬浮,却又渴望心灵的皈依。这是一种精神的撕裂?还是理性的扬弃?明明知道故乡的风沙会抹平我们趔趄孤独的履痕,外面的世界也会带给我们些许意外的风景,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不常想起却难以忘记的还是故乡的风,故乡的云,故乡的山山水水,故乡的父老乡亲……。
“此心安处是吾乡”,故乡的丝丝缕缕始终撩拨着我的魂。记得2008年中秋之际,我去新疆可可托海采访“全国危机矿山找矿重大项目”的报告文学,自治区相关领导热情安排了一场颇具西域特色的中秋“团圆饭”。尽管美食满桌青稞飘香,尽管载歌载舞觥筹交错,却难掩我“每逢佳节倍思亲”、“遥望故乡独潸然”的怅然心绪,当晚即兴一首《疆外思乡》,真实表达了此时“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心迹:
萧国望断,婆娑欲泪。一怀乡愁,幻化成龙河水。秋色重,倚楼思归。半生烟雨孤飞,宠辱伴狂醉。问长天,谁与心会,唯有纸笔书无悔。
多情自古伤别离。拂袖间,枫红弄余晖。摸鱼逮鸟童趣,伴风筝,驰神遥忆,心留芳菲。今宵大漠严凝千里。天山外,暮色孤鸿,乘月跃然归。
二,故乡的梦,故乡的人
一个偶然的机缘,我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重走了一回历史深处的“萧国”,也让我一改对家乡的固化认知以及尘封的偏见。那是缘于不久前我收到的一份快递包裹,里面有两本书——《萧县城市变迁》《大美辉煌》,主编,是原萧县人大主任李茂祥。
史志性抒写是一种语言建筑,需要历史的钢筋,文化的砖块,词语的水泥和独具匠心的建筑设计。在一个喧嚣浮躁的社会里研究历史,需要一种寂寞伴着孤独的韧性坚守。官员背景的李茂祥竟然仰望星空于寂寥,脚踏实地于躬耕,十年的面壁衔枚潜行,他由萧城走进“萧国”,由现代走向远古,千年的深情回望和苦思冥想,两部内蕴丰厚的鸿篇巨制就此诞生。 文化践行是一场难以言说的身心苦旅。“李茂祥现象”让我颇感好奇,接下来连续几天的俯身案牍,结果爱不释卷,读后感慨不已,感受多多。
“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史学离不开人的思维。纵横捭阖的字里行间,我看到了作者“力化腐朽为神奇”的文字张力,更看到作者家国情怀的文化坚守和辩史功力。“大历史观”的视角,审慎把握着历史的真实;虔诚着先人的创造,追寻着祖辈的精魂;形散神聚的笔法,精致凝练的文字,匠心独具地打造出一个有韵味节奏感、有深沉纵深感的鲜活空间;一个个历史人物和重大事件,呈现了“萧城四迁”的喜怒哀乐,一个个闪回腾挪的纪实画面,还原了萧人创造历史的伟大实践。无论是简约白描还是肆意渲染,无论是慷慨悲歌还是低吟咏怀,都蕴含着萧城绵延不绝的千年文脉,折射出时代兴衰的风雨雷电,既恢复了历史的复杂性、神秘性和戏剧性,也凸显了历史在审美创造中的立体感。
2017年2月,戴着“贫困帽”的萧县为了争取更多优惠政策,曾因“攻关”县级“萧国市”引起我的关注。撩开厚重的历史帷幔,我发现了那种“萧国”智慧薪火传承至今的基因,“婚姻外交”的公主和亲,萧齐诸国的“北杏结盟”,折冲樽俎间,制胜在两楹。萧国的历史与神秘,文脉与演变;萧人的殇难与抗争,魂魄与精神;作者的情感与寄托,坚守和呐喊。浩浩史海,荡荡古风,林林总总的元素奇妙地交融汇聚,让我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情感骚动。神秘故乡啊,你究竟收藏了多少荣辱与兴废,沧桑与辉煌?如今,又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没有了精神故乡必将陷于虚无。遥远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故乡的面貌愈加地清晰。无需伪装,无需掩饰,我想一步飞到生我养我的那片热土,抚摸沧桑层叠的皱褶,重温朔风劲舞的哲理,欣赏沟壑阡陌的箴言,聆听淮北原野的心韵……这就是故乡的魅力所在,故乡的土壤不仅生长着赖以活命的红薯、大豆和玉米,还沉积着抵御诱惑魂兮归来的巨大力量。 不知是谁发明了“冲动”这个词,汨汨的乡愁一旦泛滥成河,“说走就走”的冲动就是一种必然,冲动,让我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萧国很远,萧城很近。然而,远与近已不是距离。“复兴号”列车沿着京沪高铁呼啸狂奔,犹如一枚浓缩空间距离的“现代化”箭头,掠过了魏巍泰山,跨越了滚滚黄河,来到徐州陇海线一个大拐弯,缓缓停在了“萧县北站”。
站在恢宏的车站广场,望着拔地而起的新凤城、近在咫尺的凤山隧道,倏然升腾的一股感觉让我恍若醍醐灌顶,那是家乡踔厉奋发追赶大潮的茕茕足音——
跳出三界外,展翅如大鹏。走向新时代的萧县人民,终于打破了“楚河汉界”的千年禁锢,开始了一场穿越古今的美丽壮行。魅力四射的凤山隧道犹如贯通了萧县的“任督二脉”,圆了新城老城隔山牵手的“梦”,重要的是陇海线与南北铁路主干线的交汇,为萧县承东接西、沟通南北、走向广阔的世界提供了无限可能。
故乡的味道真好。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匠心安排,几位“文思敏捷、才华横溢”的文人老友得以重逢,萧县政协主席杨洪军、县委常委宣传部长胡永乐、萧县企业家联合会名誉会长李茂祥,无不是笔下生花的秘书出身,无不深藏“学富五车”的功底——他们百忙之中的热情接待,让我一扫“近乡情更怯”的忐忑,也让我深深地感受到,故乡敞开着宽厚包容的胸襟,随时都在等待着远离家乡的游子。
饭后驱车在前往凤城的路上,满眼是川流不息的车辆,现代意蕴的楼房,绿色是新城的底色,诗意是新城的音符。凝望着古老而现代的家乡县城,我仿佛感受到了历史的温度和时代的脉搏,理想与实践交相辉映,历史与现实珠璧闪光。我兀然联想起一个个关于精神、关于物质、关于创造的故事,无数的星辰在争奇斗艳,无数的星座在解构重构,初心与使命,梦想与现实,文明与落后,拼搏与呐喊……一幅幅不屈的灵魂底片,一条条薪传的文脉基因,如今正以另一种形态呈现!
历史拒绝遗忘,记忆也不愿休眠。李茂祥的脑子里装满了萧县古今,人文故事、历史事件、时间数据,他口若悬河无不顺手拈来。聊起萧县城市的四次迁徙,他那不大的脑瓜就像信息密集的电脑,立马描绘出一个千年大变局的全息镜像——
如今破茧成蝶的魅力凤城,就坐落在古为“萧国”的都城北城集。北宋嘉佑六年(1061年),城池完成了第一次搬迁。公元宋熙宁十年(1077年)黄河决堤“南溢于徐州城”,“洪水平地三米,汪洋千余里”,三面环水的“萧国城(北城集)人员伤亡无数,幸存者迁徙半里入南城”,北宋绍圣三年(1096)完成“二迁”;两次城址的位移都在凤山以北;直至明万历五年(1577年)萧城又因黄河水患三次迁徙自凤山以南,右倚龙山左傍龙河筑起了龙城。从此,“河山拱戴”基址湫隘的龙城就这样秉承着缄默格言,一站就是400多年。缄默说明了什么呢?是无能为力的忍耐赎救?安分守己的内敛中庸?抑或是一默如雷的精神独立?
有着6000多年文明史的萧县,建城史也已3100多年,但因黄河决口水漫萧城已经三次迁徙,如今,时隔444年的第四次“迁徙”,为什么宁可穿越凤山也要回归到“萧国”初始建都的原点?这是萧城的宿命,还是历史的幽默?是感性的浪漫,还是理性的内敛?
面对我的困惑与不解,李茂祥通过空间、时间、文化三个维度,讲述了萧城这第四次迁移的前前后后。萧县素有“四省通衢、淮海中心、徐州近郊”之说,遗憾的是,萧县与徐州(原楚国国都)地缘相临、人文相亲,拥有先天的地理位置,却消耗着先天的区位优势。改革开放那么多年,县城的综合承载功能弱,城乡融合能力差,东部徐州经济圈波飞潮涌,南部淮北市赶超之声震天,“三山夹持”的县城却像一只井蛙仰天长叹。在市场经济的赛道上,萧县白白错失了多少次机会?21世纪的东方列车正在大提速,萧县如何寻找突破口奋起直追?
“我是凤城开发的见证者”,李茂祥平静地给自己定位。其实,他岂止只是见证者?他就是凤城崛起的谋略者、决策者之一。2005年,时任萧县副县长李茂祥首次提出“东跨西翻、南扩北穿”的扩城理念——跳出三山夹持的狭小空间,向东跨越符夹铁路,向西翻越虎山,向南扩至丁里湖以北,向北穿越凤山建设新凤城。
萧县在觉醒。萧县要破冰。科学与愚昧在交锋,先进与保守在碰撞,现代与传统在过招。思想的犁铧掘开了冻土,梦想的蓝图引领着未来,萧县人民开始了新时代的接力:“新老双城、一体两翼”,内可优势互补,外可扬帆出海。拥抱“徐州经济圈”,融入“长三角一体化”,“主战场”就在凤城!
历史的一半是泯灭,一半是创造。萧城的第四次“迁徙”,终又回归到了“萧国”建都的原点。不知这是天道的轮回,还是哲学的批判,总而言之,矢志“圆梦”的萧国子孙如龙破壁,如虎归山,从一条河流出发,又回到了那条河流。重要的玄机在于,今天来处的“我们”,已不是往日的“我们”,踏进河流的脚步,也不是往日的脚步。 这是时代的挽歌,也是时代的赞歌。一部古老与年轻同在的童话、一部山水与人文纠缠的传奇,就这样在萧县大地激情上演……
三,故乡的山,故乡的水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有人说,萧县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盖源于萧城地处跨凤乘龙风水奇佳的绝世宝地。
萧城依山傍水,左有龙山,右为虎山,背后是凤山,依的是青山;城南有龙河绕城,山后有岱湖,傍的是绿水。北高南低,中间是向南延伸的开阔平原。从风水学上看,山脉为龙,有水为印。左右有龙虎护卫的屏障、背后有吉祥的凤山为靠山,有安全感、依靠感、恬适感;龙河绕城而过,是为有远见,有智慧,有富裕感。伴之山后的岱湖为一汪印水,萧城“行龙带印”龙吟凤鸣的风水,足可谓之琅嬛福地鸿运天成!
我不懂玄秘深奥的风水学,但我却没有忘记一位哲人的告诫——山中有天地,水里藏文章。山是浓缩的时空,水是流动的历史,山水深蕴着哲学和宗教,也弥漫着文学和艺术。站在萧县政务服务中心的十楼,我凝视着山环水绕的新凤城,旋即思接千载,精骛八极,这是唐诗宋词的审美意象,还是明清山水画中的神来之笔?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有山有水就是福地,有山有水再有文化,岂不是人间天堂?难怪说“人民就是江山,江山就是人民”。这里走出的岂止那些独步千古的皇亲贵族、历史名人?布衣草民里不也走出了一大批叱咤风云的共和国将军政要?一大批科学文化巨擘还不是从这里走向了世界?
山阳水阴,水柔山刚,正是玄而又玄的对立走向了统一,才有“美美与共”的和谐世界。多年职业使然,我曾仿效先人阅读了不知多少名山大川,也曾虔诚地对话无数奇峰峻崖,远读其苍茫,近读其清幽,精读其豪放,细读其深沉,谁又真正能撩开大山的胸腔窥其精魂?我只知道,龙吟虎啸的萧县群山虽然没有长城那么雄浑峭拔,却以纳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的独特魅性与品格,自然天成的优质生态文化、震古烁今的传统文化等元素,书写了不属于任何朝代、只属于自己的无悔历史。为御外侵护佑苍生,秦长城留下了累累白骨,而多情的造物主为惠萧人却鬼斧神工,群山的每一个皱褶,都是民族精血的汇聚;河流的每一个水滴,都是拍击乾坤的巨浪。地脉之灵气结成的“山盟”犹如翘首腾舞的东方巨龙,穿越了蛮荒鸿蒙的时间轴,从盘古大禹、春秋秦汉一路走来,观罡风天降,看涛走云飞,听诗人咏叹,钙化了历史的头骨,灿烂了民族的文明。他们用拔地通天的骨骼,抵御着雷霆飓风狂澜浊浪,搏击着戈矛炮火刀剑风霜;用钻岩攀石的植被,经纬着萧县精神萧县尊严,孕育着萧人胸襟萧人脊梁。逶迤与多变,是萧人智慧的外化;大度与包容,是萧人个性的蕴藏。而今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依然初心不改安之若素,依然珠联璧合仁厚尊尚,高扬龙凤呈祥的环形手臂,将县城的新潮与古旧,摩登与古典,崇高与卑微,荣辱与悲壮,一并揽入了博大的怀抱。
一道山,就是一个民族的家园。一道河,则是一脉文化的源流。凤城新区左有古汴河分支的岱河,南有环绕龙城的母亲河龙河,右有古萧城移植的岱湖,缓缓地流水融汇着南北多元文化,驮负着沧桑厚重,吞咽着浮躁喧嚣,流淌着萧县文明。中原文化东夷文化滋润的萧县,自古尊崇礼仪诗书,“天人合一”,崇尚“民为邦本”,和谐共荣,因而这些水的精灵注定宗教式地溶入了萧人的精神圣殿。微波与洪涛,温柔与狂暴,清澈与浑浊,怒吼与低唱,都在奔流的河流冲突交织;豪壮与寂寞,爱情与仇恨,悲剧与喜剧,正剧与闹剧,都在轰响的波涛汇聚。谁能否认呢?群山连结着萧人的骨骼,河流串通着萧人的血脉,几多梦魇的黄河水患,连同纤夫的号子,古老的渔歌,一如挽歌沉入了时光深处,如今波光粼粼的流水,吟唱的皆是平平仄仄的醉人诗篇。
时间是一种充满魔力的尺度,时光的碎片已把萧县人的秉性融入民族的精神坐标。移情换景之间,我们来到了萧县企业联合会的办公所在地——张江萧县高科技工业园办公楼。大楼在凤凰山的半腰依山而建,我不知道大楼的海拔高度,只知道隔窗远眺有种“极目楚天舒”之感。遥望广袤的历史天空,那轮照耀了“萧国”的日头,依旧明艳奢侈地铺满萧城的大地,神秘幽远而又多灾多难的“萧国”,已成李茂祥笔下渐行渐远的背影。承载着大山之弦,轰响着龙河之韵,龙城凤城张开了助力萧县腾飞的黄金羽翼,一座科技高含量、艺术高品位的崭新城市正在生猛地拔节,农耕文明正在迈向智能的时代。中国防腐蚀业第一县的标志性建筑——腐蚀控制产业大楼巍然高耸,“孵化”这个时髦的名词被驾轻就熟地运用,“母鸡下蛋”“孵化”出一大批复合型人才,也促进了产业集群的形成。大规模、多层次的外引内联、一波接一波的全方位招商引资,“筑巢引凤”飞来了一批高端和顶尖级外脑群体构成的院士工作站、博士工作站,国家建筑材料工业技术情报研究所先进材料研究院落户其中;高端典雅的龙河艺术空间已经开放。省、市重点工程项目“六馆一中心”(即文化馆、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档案馆、体育馆和广电中心)基本建成,县医院、县中医院完成整体搬迁,“数字产业化、产业数字化”不再神秘,信息技术与制造业的深度融合不再遥远……“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伟人大气磅礴的诗句,正在诠释着家乡的巨变。
时间改变了一切,也在证明着一切。根植皇天后土的凤城,古老的是灵魂,年轻的是外表。智慧城市、海绵城市、山水城市的定位,注定了崭新的凤城要成为萧县对外交流的窗口。凤山隧道的通达,堪称拓展生存空间的典范,历史的积淀与选择,进化优组了新城基因。全新的哲学模式,时尚的活泼元素,纷纷涌进了龙盘虎踞的凤城。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道路,在汗与水的浇铸中延伸;一幢幢鳞次栉比的楼房,在风和雨的洗礼中长高。自然与灵魂相拥,现实与梦想同在,曾经的荒原野岭,已成漂亮小区;曾经的泥泞洼地,已成水泥马路。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涌动,整个小城都是那么忙碌,忙着奋斗,忙着前进,忙着追赶。新城老城、南城北城,熙熙攘攘,脚步匆匆,流淌着物质也流淌着精神,流淌着岁月也承载着人文。农夫商贩的吆喝声,俊男靓女的欢笑声,挤兑着满目“非遗”的街巷,“帽山的萝卜瓦子口的葱”,鲜美流油的滑肉羊肉汤,飘溢着舌尖“萧国”的味道。真实的人间烟火,鲜活的世道人情,构成了这座小城明快或低沉、雄浑或澹淡的底色;多元的文化外表,同质的精神内涵,释放着小城古朴而又现代的品味和审美特质。这“一”的一切,一切的“一”,留下的都是朦胧的诗意、未来的憧憬以及想像的空间。
一位学者说:城市是文明的摇篮,人类90%以上的文明成果在城市产生。也有人说,英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提出了“田园城市”的概念,而我们如火如荼的城市化正在成为潘多拉神话,被撕裂的图腾。当青草绿树逐渐远去,只剩下钢铁水泥;当熟悉亲切逐渐远去,只剩下陌生猜疑;当道德良知逐渐远去,只剩下金钱利益……何谈诗意的栖居?难怪有位诗人发出呐喊:“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城市?”
我真的很想邀请那位诗人前来我的家乡看看,让他感受这座新城美轮美奂的动感魅力,让他享受诗情画意在这里的审美存在。当他苫去一路尘灰来到这里,定会产生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舒心与惬意。新城无处不飞花,无处不绿茵,无处不优雅。人与城、人与自然,在这里演绎着视觉浪漫,山的诚笃,水的柔情,滋润着温婉和谐的生态文明。城在水中,水在城中;山中有城,城中有山。县城就是景区,景区就在县城。城市文明快速外溢延展,城乡融合放飞着低碳梦想,自然之美摇曳出奔放节律,绿树繁花挥洒着巨幅水墨。无论日月轮回四季常绿,还是昙花一现花开一季,无论沉雄庄重高大修直,还是天生残缺矮小弯曲,参差百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循“道”而生傲然物外。新的物种在繁衍。新的生命在绽放。自然与本真,洒脱与宁静,“万类霜天竞自由”。置此得天独厚的“避暑胜地、天然氧吧”,你会触摸到大山之魂的幽邃神秘,顿悟出天人合一的空灵禅意,“万物并行而不相悖”的东方哲学思想。聆听圣泉寺悠扬钟声,天籁静穆的梵音,又让你忘却世俗纷争,忘却功名利禄,直至忘却了自我。这里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轻薄阿臾,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蝇营狗苟,唯有幽蓝寥廓的穹宇,几近悬停的白云,超然的百花齐放,悠然的姹紫嫣红。我相信,就连倡导“道法自然”的老子,看到岁月静好的“国家园林县城”,也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四,故乡的史,故乡的魂
物质的山水,是人们安生立命的根基,精神的山水,才是人们灵魂栖息的圣土。
道路是城市的血脉,也是城市最直观、最生动的窗口。驱车在宽阔的中山大道上,我感受到历史在这里无处不在。虽说岁月的烟雨让萧国这本厚重的史书有点残缺,远去的田园牧歌业已改变了萧国古朴的品质、轩昂的气势,许多创造历史的人们似乎也忽略了曾经的历史,但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活着的“青铜”仍在无声地讲述着远古的故事,倔强的历史基因依然在现代文明里延展着非凡的魅力与神韵——
恍惚之间,我看到了孔子高举着儒学大蠹已经“开讲了”——公元484年,他赶着马车从弯弯曲曲的车牛返古道跑来,面对信仰的缺失、道德的沦丧、伦理的扭曲,哭天嚎地开始了“克己复礼”“魂兮归来”的天门山讲座。我看到了唐朝奇才白居易留恋徘徊的脚步——刚刚倔强地唱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便踏着“离离原上草”,来到民风淳朴的萧县白土寨游览,写下了人性观照的田园牧歌名篇《朱陈村》。我看到宋朝文学巨匠苏东坡豪情满怀地站在萧县大孤山,俯瞰着“有石如墨、投火可燃”的露头煤,留下了传诵千古的《石炭歌》:“岂料山中有遗宝,磊落如翳万车炭”。我看到了“唐宋八大家”的曾巩,端坐刚刚修建的“清心亭”正在旁若无人地低吟浅唱——当涂为官的曾巩受邀萧县知县梅逸,“清心亭记”由此亘古弥新地散发着审美效应,“虚其心者,极乎精微,所以入神也。斋其心者,由乎中庸,所以致用也……”。
李茂祥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人创造着环境,环境也塑造着人。凤山一通路路通,凤城走向了文化型”。凤城“六纵六横一环”四通八达的几十条路,全部打上了萧县的历史印记,全都成了古为今用的文化名片,纵向道路均以历史名人领衔,横向道路则以历史名景、名地、名事冠名。更名后的道路设立了文化牌,诠释着路名的历史文化内涵……随处皆风景,移步即文化,具象的文明基因,物化的思想存在,没有浮躁的虚夸,没有冗余的语言,足以窥见萧县人聪明智慧的一斑。地域的特质、历史的意蕴、民族的精神、城市的灵魂,似雾似雨又似风地飘荡在凤城的上空。
假如你认为道路的更名是附在地面的一种形象工程,那么,当你走进隐匿在狭窄老街深处的萧县博物馆,历史成像的真实元素、扑面而来的历史纵深感都会提醒你,传统的审美韵味,沧桑斑驳的古典气息,无不跃动着古今文化绵延承续的脉搏。
这座博物馆,堪为萧县古朴厚重的历史坐标和人文地标。4079件(套)文物不乏数量不菲的馆藏珍品;自北宋绍圣元年(1094年)建造孔庙至今,无论是毁于元末兵乱还是万历五年水患,无论明朝还是清朝的修葺重建,也无论称谓孔庙还是博物馆,任凭时光流转,任凭荣辱兴衰,她总是宠辱不惊地站在这里,云淡风轻地讲述着萧县的历史变迁。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萧县古遗址、两汉文化、萧窑瓷器及200余件馆藏精品,不同时期的石器、骨器、青铜器、玉器、瓷器等,可谓拂尘见珠,光芒璀璨,恍若一朝梦回了千年。极为震撼的是,50万平方米的萧县金寨遗址,规模宏大的排排房基、规范整齐的30多座墓葬,史前时代的人类生活遗存,以及“沉睡数千年,一醒惊华夏”的200多件珍贵文物,让我们真切了悟了“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走过怎样的路?”;其中130多件陶、石、玉类文物,我国罕见的史前玉璧、玉刀、玉锥,线条流畅造型美观的微型雕刻,无不炫耀着精致娴熟的工艺,光艳如新的质地,既显现了北方地域文化特色,又有南北氏族迁徙文化融合的痕迹。
上世纪80年代,考古学家苏秉琦曾将史前文明比作“满天星斗”。国际史前学与原史学联盟常委严文明则将中国史前文化格局形容为“一个巨大的重瓣花朵”,中原文化区独占花心,四方辐辏。中华文明并非一灯独照,萧县这一耀眼的人类早期文明曙光却与龙山文化、大汶口文化相近,表明了中国史前文明的“满天星斗”,也有来自萧县大地的烨烨辉映。“念兹在兹”的历史意向,银笙玉笛的诗意幻觉,不由得心游万仞,倏地穿越到了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一曲周杰伦《青花瓷》的婉约和柔肠、一段尘封的历史,娓娓诉说着浓浓的中国味道。玻璃展柜里,大量盛唐陶瓷残片引起了我的兴趣。圆形带着黑黝的碗底,一抹浓彩的酒盏身,精致线条勾勒出的青色盘沿,还有的烧制着马、猪、孩童等逼真的形态。望着这些“土与火的艺术,力与美的结晶”,我却隐隐约约体味到一种哀婉绝唱的凄美。历史究竟为何物?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尽管有人说“残缺也是一种美”,但这些“历史的真实”在我眼里,左看右看都是被撕裂的肌肉、被碾碎的骨骼、被扯断的神经与血管……世界上很少完美,可又有多少人不在追求完美?正如钢刀淬火,唯有水火相济,阴阳相调,才赢来钢的坚韧与锋利。瓷器因为水的融合,才那么坚韧而柔媚。那些集火的炽烈、水的至柔于一身的器皿究竟遭遇了什么?生命似水德如泥,那些陶器曾以泥的秉性站立、以水的骨头行走,破碎难道就是它们不可逆的命运使然?虽然世界上没有假如,我的心里依然还在固执地想,假如这些碗、盘、罐、斗、壶、瓶、陶缸、器盖不被打碎,或许眼前就是一件件精美绝伦的“作品”,就会因做工精良官宦青睐成为皇宫贵族把玩的珍品;或因物美价廉经济实惠“飞入寻常百姓家”。然而细细品味,严肃森然的封建等级下,也许有些外表光鲜的器物是为攀附达官显贵而挤碎了脑袋?抑或“宁为玉碎”也不愿苟且偷生?一种真实往往掩盖着另一种真实,本质的真实又往往很残酷,可以“选择性”展示,也可以“选择性”遗忘,历史上的事谁能说得清?
萧县政协主席杨洪军在萧县从政近十年,谈起萧县历史如数家珍,他介绍说,中国是陶瓷的故乡,中国人和泥烧造至少已有15000年的历史,仰韶文化精美玄妙的鱼纹彩陶盆,说明7000年前古人的制陶技术已经非常高超。萧县也留下了窑火映红的传奇。花家寺遗址出土白陶鬶,就是新石器时代较为精致的陶器。宋代的萧窑白地褐花四系瓶,是萧窑烧造的具有磁州窑风格的珍藏。大唐帝国如一轮喷薄的旭日般登上了历史舞台,新石器晚期始烧陶器的萧窑便与隋运河紧密相连,成为唐宋时期黄淮地区制瓷中心、南北窑瓷文化交汇的“中间站”,产品伴随着大运河摇动的帆影南达扬州,北通京师。白土寨萧窑是中国最为典型、安徽规模最大的民窑遗址,从新石器晚期到金代,白土寨萧窑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踏碎琼瑶尽作泥”的白瓷土,“投泥泼水愈光明”的煤炭,从南向北经花甲寺向西注入闸河的倒流河,无不构成白土寨萧窑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烟波渺渺、新晴暮霭之中,枕一碧河水,听浆声汩汩,如诗如画的倒流河畔,这个叫“白土寨”的地方便于“陶”结下不解之缘,大面积成排出土的瓷碗和完整生产线,氤氲着萧国翻卷的人间烟火,折射着唐宋至金的盛世繁华。
拂去历史的云烟,掸落陶土的尘埃,浓烈而奔放的窑烟向我迎面扑来。72家窑炉耀亮半边天,无数匠人一片繁忙,“夜闻沙岸鸣瓮盎,晓来雪浪浮鹏鲁”。工匠们贲张的血管、汗滴的陶坯;700至1000度的炽热窑火,煅烧着水土凝成的胚胎。玄妙独有的窑变艺术在这里演绎出“火与土的魔术”,那些汇聚着阴阳之道的端庄器物,身披着思想纹理的图案,闪烁着信仰理念之光,正以人性深度和人格高度,凛然宣示着自己灵魂的坚守、铮铮的傲骨。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粗糙与卑微,毫不动摇自己的本真与坦荡,没有灵与肉的撕裂,没有表与里的虚浮,每一件都无愧为文明基因含量丰厚的纪功碑,每一件都映现着人文观照的客观美、真实美、悲壮美和超凡脱俗的美。
历史天生是现实的教科书。新石器时代走来的萧县,六千年文明史,三千年建城史、两千年郡县史,汉兴腹地的独特地理位置,究竟给后人留下了多少遐想的空间?我伫立在汉画像石艺术馆,久久凝视着一千多块凝结着祖辈智慧的石雕石刻,俨然步入了一条内蕴深厚而多姿多彩的历史文化走廊,那些动感十足的几何形体瞬间幻化成强大张力,好像瞬间完成了思维的千年跨越。先民在舞蹈,武士在角力,大禹在治水、宫廷在对弈,从权位争斗到文人私密,从宫闱秘史到市井轶事,人的善恶祸福,人的悲欢离合,无不闪射着人性的光辉。鹳鸟食鱼图、六博宴饮图、椎牛图、日月同辉、二龙穿九璧等画像石,哪一块不是中华文化的瑰宝?鲜明的地域特色,丰富的题材内容,丰厚的内涵意蕴,哪一块不是汉代历史的真实再现?还有一组组石雕人物,各种各样的形体,各种各样的表情,演绎着一个个佛教故事,宣扬着佛教的教义,让人向善、让人感恩、让人孝敬父母……宗教精神在立体阴线刻、弧面浅浮雕、高浮雕的线描勾勒中表达,民间绘画的艺术高度在石雕的线条中张扬,难怪汉画像石被冠以“敦煌前的敦煌”。
一只气韵生动的汉代玉蝉映入眼帘。精美的新疆和田白玉料,典型的“汉八刀”工艺,虽只寥寥数刀,却刀刀见峰,神态栩栩如生,汉代玉器阴线刻饰的工艺手法和强烈的写实性尽显其中。即使是为博官员一笑的“官妓”,虽然内心隐藏着说不清的心酸,但那衣袂飘飘的唯美造型、栩栩如生的饱满呼吸,无不充溢着动态美和旋律美的伟大艺术创造。尽管这些石雕艺术只有出土的年代,没有创造者的名字,但我分明从冰冷的化石里,感受到先人的崇高体温。我陡然想到当下“以丑为美”的艺术乱象,想起泛滥成灾的题词、署名热,那些总想“流芳千古”的人们为什么不去想想,我们的先人没想着“流芳千古”,为什么会以自己斧凿刀刻的创造力,留下了“一洗万古尘”的民族瑰宝?
萧县政协主席杨洪军真可谓通晓古今,他介绍说,汉朝是继秦朝之后的大一统王朝,主要分为西汉、东汉,长达470年的历史。西汉为萧县北部近邻沛县的刘邦所建立,建都长安;刘秀九岁时父亲刘钦去世,便投奔曾任萧县县令的叔父刘良,更始二年,刘秀被更始帝刘玄封为萧王,萧县成了他的封地。公元25年,刘秀推翻王莽称帝,建都洛阳。汉朝以后华夏族逐渐被称为“汉族”,所以萧县成了汉文化重要的发源地和聚集区,大量的汉墓群、大量汉画像石和汉代文物的出土,不仅丰富了祖国绘画艺术的宝库,也成了研究汉代历史的大百科全书。
鼓角号鸣,烽火连天……杨洪军的介绍还在继续,我的灵魂深处却传出一片遥远的呼喊和嘶鸣,活跃的思维早已把我带进了风云激荡的汉朝。这是一个蕴藏了朝代更迭、氏族演变、风俗礼仪、家居生活等诸多历史秘莘的空间,繁华里荡漾着力量,静穆中奔涌着激情;仿佛江河湖海都晃动着刀光剑影,轰响着马嘶弓鸣;大街小巷都弥漫着市井炊烟,都是熙熙攘攘的商贾行人。我附下身来遽然伸手,抚摸着祖先留下体温、脉动与屐痕,一切都是雄风汉韵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滚烫!
五,故乡的韵,故乡的光
“经天纬地曰文,照临四方曰明”。萧县“城形争南北诸朝,风气兼东西两楚”,抚摸萧县的自然肌理、历史脉络和文化记忆,你会发现萧县“文献之邦”、“文化大县”名不虚传。
走在萧县的大街小巷,楚风汉韵扑面而来,书画元素处处闪光,书画艺术长廊、翰墨主题公园、萧县汉画像石馆,萧县书画艺术馆……每一处都令人流连忘返。书画渗入萧县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街道牌匾、建筑装饰,到城市标识、公园场馆,遍地书韵流淌;从学校、机关、社区到企业、军营,到处翰墨飘香。
我来到了自北向南缓缓流淌的龙河。这条穿城而过的母亲河,穿过朝代更迭的风云际会,驮着萧国历史的深邃厚重,一路壮歌前行来到了今天。从清澈到浑浊、从颓废到重生的龙河,正在述说着萧县的历史变迁。河水倒映着两岸林立的高楼,波光闪烁着线条优美的造型,萧县人民追赶新潮的气魄与神韵尽显其中。
步入西岸的萧县文学艺术馆大厅,一种美丽的错觉兀然而生,是不是踏入了一座深邃而浩瀚的艺术圣殿?“中国书画艺术之乡”赫然醒目,王子云、刘开渠、王肇民、朱德群等一批国际大师仿佛迎面走来。跟着著名画家耿宏亮的脚步,我们流连着一幅幅萧县籍画坛巨匠的稀世珍品,那风光雄奇的中国艺术巅峰带来的不仅是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更多的当是撼人心魄的艺术感染力,让我马上联想到的是绵绵不息的龙河波光,浪花在前赴后继,时代在前赴后继,历史在前赴后继。
“文化为根,文明为果,深厚的文化底蕴构成萧县文明的软实力。”萧县县委常委宣传部长胡永乐是个土生土长的“萧县通”,也有丰厚的学养和哲学的思考,他从萧县书画的历史性、群众性和产业性几个方面,进行了详细地介绍。
历史无法留住,文化却在传承。古称宋绘的萧县书画滥觞于良渚文化,萧县籍的宋武帝刘裕极爱书法,南北朝便自然成为萧县书画发展的起点。标志性产品是汉画像石、萧县剪纸、瓷板画。汉代以画像石为标志,萧县出现了第一个绘画高峰。到清朝中晚期,形成了萧县“龙城画派”,追求“中正平和、壮大雄强、刚劲勃发的生命之美、力量之美”的艺术思想体系,注重“简约凝炼的手法、线形内在含蓄之美、水墨变化”的艺术风格。改革开放初期,萧县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书画艺术之乡”,“龙城画派”进入繁荣发展的黄金期,领军人物是留下无数传世经典的萧龙士大师。截至目前,上自耄耋老人,下至幼儿园儿童,可谓家家有书画,人人说丹青。各类民间书画研究机构一百多个,老中青幼书画人员4万多名,仅中国美协和中国书协会员就多达40多名,既有巨擘名宿老一辈艺术家,又有风华正茂的后起之秀;既有专业书画家,又有业余书画爱好者;既有教师、学生,又有工人、农民和商业、卫生工作者,书画领域可谓群星璀璨,高手林立。
“激活文化创造力,提升文化软实力,萧县书画已经成为文化产业的靓丽名片。”胡永乐思路清晰,思维敏捷,谈起萧县文脉的薪传,溢于言表的是一股自豪感。他说,从远古、秦汉、明清乃至上世纪,尤其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盛期延续至今,萧县书画的艺术温度始终不减。书画艺术的普及,活跃了文化和美术用品、图书销售、装饰装裱、春联和旅游市场,书画艺术的交流又推动了文房四宝、文博会展、书画奇石等文化产业的发展。再加上从央视到地方台,“中国书画之乡”的专题数十次播放,人民日报、新华社等几十家媒体推波助澜,萧县的书画市场消费势头很猛,书画产业年营销收入已经超过1.5亿元。投资3300万元,集文物、展览、活动为一体的文化艺术中心正在实施;引资上亿元建设的300多亩书画艺术博览城,有望成为全国最大的书画交易市场之一……。徜徉在萧县“书画一条街”,你会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文化原动力、拉动力和创新力,萧县人正以自己的创新方式,创造着自己新的文化形态。
历史总把自己前进的每一步,都深深地烙在大地山川之上。建筑可以在风雨中轰然倒塌,书页可以在岁月中发黄变旧,而千年历史镌刻的文脉神韵,一直浸润着萧县这片沃土。从新石器时期至今,各朝代遗迹遗物均有发现,千年古刹瑞云寺、天门寺、天一角地下溶洞、永固水库、汉墓群、宋朝的古窖群遗迹、闵之骞鞭打芦花处、三让徐州的贤人陶谦墓、南朝宋国开国皇帝刘裕故里、苏轼发现煤炭处等自然和人文景观……灿若星河的历史人物,处处经典的传说故事,犹如萧县文化史上的一块块化石,跨越了山河岁月,贯穿着悲欢离合,一直鲜活在竹帛史卷的民族典籍里,充填在萧国子孙的美好记忆中,激荡在萧人奋进的希望光波里。
历史是一条因果相涌的长河。萧县人从来不缺文化的自信,汉儒融入了道,宋儒吸纳了佛,儒释道互补共通的文化谱系,张扬着萧县历史的巨大魅力与生命力。“以文化人” “以文塑城” “以文赋能”推动了文化文艺的大发展大繁荣,也构筑着萧县的文脉高地、文化高地和文明高地。
有人说,理性的历史写在史书上;感性的历史写在艺术作品里。而萧县人民,则把历史写在古老与现代交织的大地上。一次次地掩旗衔枚狂飙突进,一次次地夹缝冲撞破壁突围,猛烈地冲击了传统的“圭臬”与“真理”,萧县终于从遥远历史的氤氲里和传统农业文明的躯壳中脱颖而出,滋润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春雨,以其壮观有序、生机蓬勃和魔幻般的发展变化,演绎出一个由传统走向现代的神话。
一个轮回,就是一场传奇;一轮颠覆,就是一次新生。在试错式的变革舞台上,血与火在交织,灵与肉在撕裂,鼙鼓动地的干戈交响,伴随着一个破茧成蝶的魅力萧县款款走来:中国改革创新试点县,全国县域经济投资潜力百强县,中国防腐蚀业第一县,中国农业科技入户工程样板县,中国平原绿化先进县,中国美好乡村建设先进县,中国农业科普示范县,安徽省精神文明建设示范县,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中国体育先进县……科技与时代激烈碰撞,创新与创造交融交叉,几十个“中字头”的奖牌奖杯闪烁着耀眼的辉煌,我们依稀看到了萧县源远流长的文脉道统,萧人共同致富的希望之光,以及共同富裕共创未来的必然。
“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我们每一份可圈可点的成绩,都是我们追梦圆梦的奋斗故事;每一个日新月异的变化,都是我们砥砺奋进的历史积淀。”年轻的萧县县长朱新华头脑是那么清醒。社会在转型,历史在激荡,文化在重建,自然造化与人类创造、天然资源与文化价值、传统精神与现代意识的融会贯通,给新时代的萧县带来了奋发崛起的大机遇。集天地阳刚之大气,扬人文科学之理念,萧县连续四年跻身全国县域经济投资潜力百强,入选全国县域金融生态环境百强,高质量发展百强,县域发展潜力百强,营商环境样本百强,中部地区县域经济百强……大变革,大开放,大建设,延揽八面来风,合作互惠共赢,义无反顾地成为萧县开拓未来的主题。
大视野带来大手笔,大战略带来大崛起。虎踞龙盘的大山可以作证,日夜奔流的龙河水可以作证,曾经沧海难为水是萧县人民不忘初心勇于赶超的故事内核,除却巫山不是云是萧县人民高屋建瓴舍我其谁的凌云壮志。如何以物化的创新打响“萧国”品牌?直面龙腾虎跃虎虎生威的壬寅年,萧县再一次撞响了与时俱进的时代大钟,县委书记陶广宏以超越自我的责任与担当,面向140万萧县人民发出了踔厉笃行的时代音强:“时代呼唤高速度,萧县需要大提速。高质量起跳,跨越式发展,全省进十强,全国争百强!” “守正出奇”,大道无极。在这片孕育着火、放射着光、喷薄着惊雷、充满着创造和毁灭的土地上,美轮美奂的“复兴号”列车飞速超越着孔子春秋的马拉车,复兴中华的嘹亮号角压倒了至圣先师的喃喃咽语,高速公路也已取代了阡陌纵横的交通、运输功能……“黄钟大吕之响与惊涛裂岸之势”的改革潮涌,正在浓笔重彩地涂抹着新时代萧县社会生活的底色。如虎添翼的萧县人民高歌壮行,老一辈浩歌长发,歌声粗犷浑厚;新一代雏声迭起,歌喉清婉动人。他们以历史的眼光关注着现实,又以现实的脚步创造着历史,纵横驰骋的铿锵脚步,已将萧县文化情韵深深地烙刻在了风云流变而山河依旧的大地上!
六 故乡的情,故乡的忧
这就是我的家乡故事——我的“萧国”我的城。
我怀着朝圣般的虔诚,彳亍在这块被泪水浇过、被烈焰灼过、被暴雨泼过的家乡土地,观景状物抒怀,回望世事人生,家乡的山山水水,家乡的一草一木,家乡的瓶瓶罐罐,家乡的文化血脉,一幕一幕的“家乡表情”在大脑回放,点点滴滴融进了悸颤的魂灵。于是乎,我一次次被感动,一次次被震撼,也一次次陷入了深思。
这是一个解构与重构的变革时代,这是一个跨界与穿越的创新时代。回望历史的天空,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太多的历史烟云已被“风吹雨打去”,唯有时间的一维性一往无前。然而,尽管古老的萧国背影渐行渐远,尽管许多先人的故事已被雪藏,无论是地理意义还是文化意义,谁都无法否认这里是华夏民族的一个重要历史坐标。萧国的盛亡兴衰,浮生的春云秋梦,深邃的令人灵魂悸颤,厚重的让人举步维艰,不可抵挡的文化符号仰俯皆是,房舍建筑处处藏着文明,田畴阡陌处处写满故事。这种文明,这些故事,蕴含着萧县先人的精神文化,丰富了中华民族的文明内涵。沉思物象和抽象的萧国风云,凝望地上和地下的瓷器碎片,我除了一次次颠覆性的认知改变,更多了一份陌生和纠结,好像对家乡了解的越多,愈感自己的无知与浅薄。温馨与陌生的故乡啊,我如何写出你的文脉传承与包容?
给人造碑的,是历史。给历史造碑的,是人。但在这个英雄泯灭低俗泛滥的时代,精神被高速公路、城市花园和商品房吞噬,生活被酒色、香车与财富的数字化充填,文以载道、以文化人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文化的兴亡,从来都从唤醒或毁灭记忆开始。萧县的名胜古迹曾经灿若云霞,而今留下了多少千古一叹?现代文明的“推土机”不经意地轻轻辗轧,粉碎了多少栖息着灵魂的历史遗存?在一骑绝尘的“造城”时代,全国平均每天约有90个极有价值的古村落悄然消失,一大批古桥、古树、古祠堂在挣扎中毁灭,一个个知情人、亲历者、见证者也在离尘而去。我们的古老文明为什么就那么易碎?我们在为逝去的文明惋惜哀叹之余,又该如何对待文明的遗存?萧城高楼有了,大厦有了,承载灵魂的精神圣殿会不会坍塌?在信仰缺失钙质流失的当下,人们的脑壳会不会残缺蒙垢?在喧嚣而荒凉的物欲化时代,何时才能还原清澄的灵魂,重新出现新时代的大师级人物?
“历史就是我们的一切。”历史的文化,文化的历史,结构成源远流长的萧县文脉。让历史照亮现实,才能唤醒人们的群体记忆,挖掘、研究、撰写萧县文明史话,留住美好的乡音、乡愁和乡根,已是刻不容缓。如何“文”与“史”相通,“史”与“理”结合、“辩”与“识”统一的讲好萧县的故事?如何让停留纸墨、高居庙堂的萧县史实变得灵动鲜活?如何汲取萧县历史的精华,“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如何系统打捞萧县历史的秘密,厘清萧县历史文化的“因果链”?如何超越具体和有限,超越现象和碎片,站在更高处理解萧县历史的内在逻辑?如何修复萧县历史的缺环,让萧县的历史光耀现实、催生出新的文明形态?这一切,都是萧县决策者面临的重大课题,也是每一个萧籍人理应关注的时代命题。
新时代的中国呼唤文化经典,古老的萧县历史从来不缺文化经典。讲好萧县的历史故事,提升萧人的群体共识,正是我辈的使命。但在行为功利化、文化快餐化的当下,文脉香火的赓续,文化基因的传承,需要一份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更需要一种家国情怀、历史担当。因而作者殷切期待的,是更多李茂祥式的人物出现。这就是作者抛砖引玉的主旨,也是一个萧国游子的肺腑之言。[1]
作者简介
张亚明,笔名萧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