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歌颂肉体(穆旦诗歌)
作品原文
作者:穆旦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岩石
在我们的不肯定中肯定的岛屿。
我歌颂那被压迫的,和被蹂躏的,
有些人的吝啬和有些人的浪费:
那和神一样高,和蛆一样低的肉体。
我们从来没有触到它,
我们畏惧它而且给它封以一种律条,
但它原是自由的和那远山的花一样,丰富如同
蕴藏的煤一样,把平凡的轮廓露在外面,
它原是一颗种子而不是我们的掩蔽。
性别是我们给它的僵死的符咒,
我们幻化了它的实体而后伤害它,
我们感到了和外面的不可知的联系和一片大陆,
却又把它隔离。
那压制着它的是它的敌人:思想,
(笛卡尔说:我想,所以我存在。)
但是像不过是穿破的衣服越穿越薄弱越褪色
越不能保护它所要保护的,
自由而又丰富的是那肉体。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大树的根,
摇吧,缤纷的树叶,这里是你坚实的根基;
一切的事物令我困扰,
一切事物使我们相信而又不能相信,就要得到
而又不能得到,开始抛弃而又抛弃不开,
但肉体使我们已经得到的,这里。
这里是黑暗的憩息。
是在这个岩石上,成立我们和世界的距离,
是在这个岩石上,自然存放一点东西,
风雨和太阳,时间和空间,都由于它的大胆的
网罗而投进我们怀里。
但是我们害怕它,歪曲它,幽禁它,
因为我们还没有把它的生命认为是我们的生命,
还没有把它的发展纳入我们的历史,因为它的秘密
还远在我们所有的语言之外。
我歌颂肉体,因为光明要从黑暗里出来:
你沉默而丰富的刹那,美的真实,我的肉体。
1947年11月
作者简介
穆旦(1918年4月5日-1977年2月26日),原名查良铮,中国现代主义诗人、翻译家,九叶诗派成员之一,祖籍浙江省海宁市袁花镇,出生于天津,毕业于美国芝加哥大学。[1]
穆旦6岁即发表习作,青年开始诗歌创作,之后一直寄情于现代诗,联大毕业后,曾参加了中国远征军。国外深造回国后,担任南开大学外文系任副教授,文革中遭受迫害调图书馆工作。1977年穆旦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享年59岁。[2]
穆旦早在四十年代就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青年诗人,他的诗在上海诗人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四十年代初期,闻一多遍选《现代诗钞》时,选入了他诗作十一首,数量之多仅次于徐志摩一首。1948年初,方宇晨的英译《中国现代诗选》在伦敦出版,其中就选译了穆旦诗九首。1952年,穆旦的两首英文诗被美国诗人赫伯特·克里克莫尔(Hubert Creekmore)编选入《世界名诗库》(A Little Treasury of World Poetry)同时入选的其他中国诗人只有何其芳。穆旦诗作的艺术风格、诗学传统、思想倾向和文学史意义,在四十年代就被一些诗人和评论家较为深入地讨论着,并被介绍到英语文学界。
五十年代初以来,穆旦频受政治运动的打击,身心遭到极大的摧残,被迫从诗坛上销声匿迹,转而潜心于外国诗歌的翻译,直到骤然去世。穆旦去世多年以后,才逐渐被人们重新认识。人们出版他的诗集和纪念文集,举行“穆旦学术讨论会”,给予他很高的评价。“二十世纪中国诗歌大师”的排行榜上,他甚至被名列榜首。这种种的不寻常,被称为“穆旦现象”。[3]
袁可嘉在《诗的新方向》中认为,穆旦“是这一代的诗人中最有能量的、可能走得最远的人才之一”,现在看来这一判断是准确的。
袁可嘉回忆了现代文学史上现代化新诗潮的由来和发展,认为“穆旦是是站在40年代新诗潮的前列,他是名副其实的旗手之一。在抒情方式和语言艺术‘现代化’的问题上,他比谁都做得彻底”。不过袁又指出,这样的“彻底性”难免在某些尚不成熟的诗作中带来一定程度的生硬和晦涩,使他的作品到今天还不能为更多的人所理解和欣赏,是我们应当吸取的教训。[4]
王佐良认为“无论如何,穆旦是到达中国诗坛的前区了,带着新的诗歌主题和新的诗歌语言,只不过批评家和文学史家迟迟地不来接近他罢了”。王佐良还谈到了穆旦晚年的诗作,认为诗人经过将近三十年的坎坷,仍有那无可企及的诗才。他认为《冬》可以放在穆旦最好的作品之列。[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