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曲(22)(陸離)
作品欣賞
幻想曲(22)
就好像誰給一幅謳歌光明的畫殘忍地潑了一層黑墨,整個世界倏忽間丟失了,方才的安詳與恬美。似乎世界其實是裝在一個透明的易脆的泡泡里,像夢一樣在宇宙中發着朦朧的光四處飄蕩,而現在突然跑來了一隻巨大的怪物,它因着好奇一口將裝着世界的泡泡吞下。於是泡泡:「啪」得一聲便沒了蹤跡,於是整個世界都像一攤稀泥似地攤在那怪物的口腔里。
而我們正在那攤稀泥里行走,夜的黑暗以泥漿般的姿態出現,羈絆着踩進它們的每一隻腳。所有的燈光、聲響包括任何生物的動作都像植物般把根扎在世界的泥里,都僅限於怪物的下顎。而怪物的上顎還是屬於天空和雲,此時的它們已經憂鬱並帶着哀傷的呼吸,卻還是美,這種美讓人想起傾國傾城的女子穿着舊得發灰的喪衣為自己的新夫君守墓,想起她的茫然的望着遠方的眼睛,想起她剛盤起的髮髻上的白菊,想起她無聲地落入灰色土地的眼淚。
上下顎的距離那樣近,又那樣遠,竟硬生生地分隔出了兩個空間。就好像這邊的一群人在擺慶功大宴,那邊的琵琶女卻在泣述哀腸。兩個空間的交集也僅僅是不得不有的一條相接線。那線是天盡頭一排高矮樓房的頂部邊沿線,由怪物兩排長短不一的牙齒的完美接合所形成。
一輛公交車「轟隆隆」地路過,帶來怪物喉嚨發出的狂躁的聲音。儘管相比於我們,吞吃世界的怪物已大得可怕,但這畢竟是在它的口腔里,所以依舊給人狹小空間的壓抑。
我沉浸在馬行空的想象里,以至於當一腳踏進走廊,瞧見這亮着昏黃燈光的窄窄長長的棺材般的東西,竟大吃一驚,然後難過得想哭——這還不如怪物的口腔呢!
值得慰藉的是,即使到了家,只要打開窗子我就又可以擁有一片廣闊的天地,用來繼續延續我奏到一半的幻想曲。
窗外的景常常見,卻只有此次這般細心留意。我的窗可以俯着一大片破舊的低矮房屋,它們擁擠卻儘量整齊地排着隊,三面都被外表光鮮的高樓包圍着,只剩一面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它們同胞的龐大隊伍。我常常憐憫它們,總覺得它們像深山裡不知道鐵為何物的地方的人們。
有天,它們那裡忽然被城裡人發現了,於是它們才知道世界上還有晚上處處亮光的地方。再然後它們就荒唐地跟着一個荒唐的旅遊團來「城市七日游」,那些導遊讓它們在這裡排隊,於是它們就在我的窗外站好,瞪着大大的眼睛提着破爛的自家制的大包小包,懷着深深的窘迫和自卑以及對三面高樓的敬畏,安靜地擠在這裡。
可是天更黑了,最接近地平線——哦,不,準確地說是「樓頂線」——的天空已經在帶着壯嚴而神聖的心情匆匆向天邊走走,擠得連成一片。以至於頭頂上一小塊未被雲遮的顏色稍亮些的天空像貴婦華貴昂長的貂袍被可惡的釘子撕扯下了一片皮毛,露出了裡面稍偏深藍色的絲綢裙來,這樣一來,那些可憐的矮房的身影再也無法清晰化了,也許是因為它們沒有粉刷的灰色舊泥牆,也許是因為它們隊伍中不時突兀出來的高大的樹冠,又或是因為它們堆滿各住戶雜物的屋頂,總之,它們集體性地融化了,融在黑暗的泥漿上,變成了一個湖。
很靜很深的湖,就像排着隊的屋子們「生前」一樣,可以看下並容忍這世間的萬物。當然啦,這也不是一潭死水。從矮屋們的隊列間隙里可以窺見兩條街道的片段,一條是真正意義上的街道,不過是規模甚小,另一條只不過是某個小區裡的車道。現在的小街已經被橘黃的路燈照耀地有了生氣,況且我所窺見的片段還是小街的一個拐彎處,就好像在那麼靜的夜裡,在那麼深的湖裡卻有一尾肥美碩大的鋰魚彎着身懸停在距水面很近的地方,它擁有橘黃的魚鱗,它彎成世上最優美的弧度,懸停在那裡,像一個舞者在整段舞的最後一個動作處停下,把這一秒的炫爛與美麗延長以便更好地送給觀眾。它橘黃的色澤因為在水裡於是失去了輪廓,像滴入水中的顏料般四散開去。相比之下,那條小區車道就遜色很多,它只被一盞白熾燈照着,像條灰青的草魚在近水面的地方僵直地懸停着。也許,它是來看鋰魚的舞蹈的吧!那樣美麗的舞者和舞蹈!有深黑並雜揉了墨綠的湖做舞台,有黑藍中微泛紫紅的天空做幕布怎能不惹得人紛紛觀看呢?
風吹來得很及時,我於是便用風做的琴奏了段自編的歌為魚助興,取名為「幻想曲」。
作者簡介
陸離,安徽省肥西縣金橋小學教師,合肥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