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的罪過(李長春)
作品欣賞
年齡的罪過
上麗古江旅遊之前，房東對我說，一旦進城時有人檢查身份證，你就說遺失了。
我說，我又不是網上通緝的逃犯，幹嘛要撒這個謊呢？
她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進入你這個年齡段，就差不多要收古城保護費了。
我說，是我這個年齡段以上的收，還是以下的收？
她說，當然是以上的了。
我說，那不可能。一般來說年齡大的人，相對來講文明程度也會高一些，很少像年輕人那樣，不管不顧地隨地吐痰隨手丟垃圾。要收也應該收他們的，總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吧！
她說，你以為他們收的真是什麼古城保護費啊？這是巧立的名目！因為年齡大的人購買能力普遍都會差一些，而購買能力差，對導遊、對旅行社、對定點商店、對發展地方經濟都不利，他們就找了個由頭變相收點錢。用樣板戲里的一句台詞講，就算是堤內損失堤外補吧！
我說，這就更不可信了。倘若真有此事，年齡大豈不成一種罪過了？
她說，不管你信不信確有此事，本地人都知道。
房東說的言之鑿鑿斬釘截鐵，我仍覺是天方夜譚不可思議。
半信半疑地登上開往麗江的旅遊車，就在即將到麗江還沒進麗江的當口，車輪「吱」地一聲響，停在了一間類似公路收費站的小房子前。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導遊小姐，突然板着面孔宣布：按照上面規定，現在開始抽查遊客的身份證。說是抽查，卻對所有的年輕遊客視而不見，眼睛早有預謀似地盯住了幾位年長的旅客身上，隨之也將一隻雪白的小手伸了過來。儘管我猛地想起了房東的話，儘管導遊的目的已暴露無疑，一股無名之火卻呼地躥上了我的心頭，我毫沒猶豫地就把身份證遞了過去，心想假如一旦進了那個段，看你怎麼制裁我。不料，導遊反反覆覆地看了半晌，最後還是很不甘心地還給了我。事後我才了解到，真該感謝父母晚生了我幾天。否則，這一劫是無法躲過的。
另一對夫婦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們被強行請下車，在小房子裡足足呆了有二十多分鐘。上車後告之我們，他們軟話硬話說了一籮筐，情啦法啦講了一大推，最後還是以XX歲以上該款必交，此乃上面規定為由」，硬是強盜樣從他們每人的口袋裡掏去了二百多元錢。
「要是不交呢？」有人問了一句。
「不交？他們就不讓車走，我們怕耽誤大家的時間，掃了大家的遊興，只好委曲求全了。」夫妻倆憤憤地答。
這一石就激起了千層浪，旅遊車裡立刻熱鬧了起來。有人說這裡的旅遊業太亂套了，這筆錢收的一點名堂都沒有，找個地方告他們去；有人說，告也沒用！我們那地方更不像話，一過六十歲參加旅遊團，就要多交千八百元的團費，理由就是一個——購買能力差。去年，有幾十位解放初期參加工作的老同志，合起伙來一紙訴狀將他們告到了市政府，又頂着烈日在市政府大院靜坐了好幾天，最後也沒鬧出個子丑寅卯來！
聽着大家的議論，我更止不住燃起了滿腔的怒火。中華民族歷來就是個倡導尊老敬老的民族。史上不知有多少個朝代，不僅將此視為做人的標準，也是做官的尺度。據史料記載，漢武帝時期有個叫公孫弘的人，出身非常卑微，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以放豬為生，就是因為對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繼母孝順得出奇，便被他所在的諸侯國屢次推薦到朝廷做官。結果是六十歲入仕，七十歲就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位。
歷史的車輪旋轉到今天，社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唯一沒有變化且在大力弘揚的，就是這一傳統美德。托老所、敬老院、優先入座、義務體檢之類，為老人服務的招牌幾乎舉目皆是。就在免費乘坐公交、免費參觀景點也即將在全國各地開花的時候，以麗江為傑出代表的一些旅遊業，卻做出這一喪失倫理的規定，實在是不近人情不合時宜、更是和諧社會一支不和諧的音符。
眾所周知，他們所規定的那個年齡段以上的人，多數的命運都充滿了坎坷。小時候，不是逃過荒就是吃過糠；長大了，不是下過鄉就是扛過槍；進城後，不是待過業就是下過崗……總之，要麼肉體留下多種疾病，要麼心靈受過沉痛創傷。為國為家含辛茹苦了幾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了清閒的日子，或是用日積月攢的點滴積蓄，或是用子女省吃儉用湊的份子，想出來看看風景開開眼界，又憑空遇上了這樣窩心的事，怎能不憤憤！
晚上入住賓館，恰巧這對夫婦分到了我們的對門。我就和妻子決定，到他們房間做做客，也順便安慰幾句。
提起此事，他們的餘氣仍未消。原來這對夫妻曾在麗江插過十幾年隊，用他們的話說，把人生最燦爛的年華都貢獻到了這裡，帶走的卻是一身病痛。尤其是丈夫，幾十年一直忍受着胃病的折磨，退休後做了胃切除手術，現在身體恢復得不錯，就決定出來散散心。於是，他們第一個就想到了麗江，想再看一眼浴血奮戰過的這片熱土，想再看一眼朝夕相處過的鄉親。沒想到這片熱土，迎接他們的不是溫暖的雙手；這裡的鄉親，兜頭潑給他們的是一盆涼水。最後，他們反覆強調，說穿了也不是這幾百塊錢的事，是這種做法讓人寒心啊！
那一刻，我唯一想說的話就是，一些為了蠅頭小利做出種種對長者不公和不恭行為的旅遊業，他們傷的不僅僅是老人們的心，而是整個社會的心呀！
他們真應該好好體會一下孟子的名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和當今社會那句交口稱讚的廣告詞：善待老人，就是善待明天的自己。[1]
作者簡介
李長春，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