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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一日(穆旦诗歌)

作品原文

作者:穆旦

在荒山里有一条公路,

公路扬起身,看见宇宙,

想忽然感到了无限的苍老;

在谷外的小平原上,有树,

有树荫下的茶摊,

在茶摊旁聚集的小孩,

这里它歇下来了,在长长的

绝望的叹息以后,

重又着绿,舒缓,生长。


可怜的渺小。凡是路过这里的

也暂时得到了世界的遗忘:

那幽暗屋檐下穿织的蝙蝠,

那染在水洼里的夕阳,

和那个杂货铺的老板,

一脸的智慧,慈祥,

他向我说“你先生好呵,”

我祝他好,他就要路过

从年轻的荒唐

到那小庙旁的山上,

和韦护,韩湘子,黄三姑,

同来拔去变成老树的妖精,

或者在夏夜,满天星,

故意隐约着,恫吓着行人。


现在他笑着,他说,

(指着一个流鼻涕的孩子,

一个煮饭的瘦小的姑娘,

和吊在背上的憨笑的婴孩,)

“咳,他们耗去了我整个的心!”

一个渐渐地学会插秧了,

就要成为最勤快的帮手,

就要代替,主宰,我想,

像是无纪录的帝室的更换。

一个,谁能够比她更为完美?

缝补,挑水,看见媒婆,

也会低头跑到邻家,

想一想,疑心每一个年轻人,

虽然命运是把她嫁给了

呵,城市人的蔑视?或者是

一如她未来的憨笑的婴孩,

永远被围在百年前的

梦里,不能够出来!


一个旅人从远方而来,

又走向远方而去了,

这儿,他只是站站脚,

看一看蔚蓝的天空

和天空中升起的炊烟,

他知道,这不过是时间的浪费,

仿佛是在办公室,他抬头

看一看壁上油画的远景,

值不得说起,也没有名字,

在他日渐繁复的地图上,

沉思着,互扭着,然而黄昏

来了,吸净了点和线,

当在城市和城市之间,

落下了广大的,甜静的黑暗。

没有观念,也没有轮廓,

在虫声里,田野,树林,

和石铺的村路有一个声音,

如果你走过,你知道,

朦胧的,郊野在诱唤

老婆婆的故事,——

很久了。异乡的客人

怎能够听见?那是讲给

迟归的胆怯的农人,

那是美丽的,信仰的化身。

他惊奇,心跳,或者奔回

从一个妖仙的王国

穿进了古堡似的村门,

在那里防护的,是微菌,

疾病,和生活的艰苦。

皱眉吗?他们更不幸吗,

比那些史前的穴居的人?

也许,因为正有歇晚的壮汉

是围在诅咒的话声中,

也许,一切的挣扎都休止了,

只有鸡,狗,和拱嘴的小猪,

从它们白日获得的印象,

迸出了一些零碎的

酣声和梦想。


所有的市集和嘈杂,

流汗,笑脸,叫骂,骚动,

当公路渐渐地向远山爬行,

别了,我们快乐地逃开

这旋转在贫穷和无知的人生。

我们叹息着,看着

在朝阳下,五光十色的

一抹白雾下笼罩的屋顶,

抗拒着荒凉,丛聚着,

就仿佛大海留下的贝壳,

是来自一个刚强的血统。

从一个小镇旅行到大城,先生,

变幻着年代,你走进了

文明的顶尖——

在同一的天空下也许

回忆起终年的斑鸠,

鸣啭在祖国的深心,

当你登楼,憩息,或者躺下

在一只巨大的黑手上,

这影子,是正朝向着那里爬行。


1941年7月

作者简介

穆旦(1918年4月5日-1977年2月26日),原名查良铮,中国现代主义诗人、翻译家,九叶诗派成员之一,祖籍浙江省海宁市袁花镇,出生于天津,毕业于美国芝加哥大学。[1]

穆旦6岁即发表习作,青年开始诗歌创作,之后一直寄情于现代诗,联大毕业后,曾参加了中国远征军。国外深造回国后,担任南开大学外文系任副教授,文革中遭受迫害调图书馆工作。1977年穆旦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享年59岁。[2]

穆旦早在四十年代就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青年诗人,他的诗在上海诗人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四十年代初期,闻一多遍选《现代诗钞》时,选入了他诗作十一首,数量之多仅次于徐志摩一首。1948年初,方宇晨的英译《中国现代诗选》在伦敦出版,其中就选译了穆旦诗九首。1952年,穆旦的两首英文诗被美国诗人赫伯特·克里克莫尔(Hubert Creekmore)编选入《世界名诗库》(A Little Treasury of World Poetry)同时入选的其他中国诗人只有何其芳。穆旦诗作的艺术风格、诗学传统、思想倾向和文学史意义,在四十年代就被一些诗人和评论家较为深入地讨论着,并被介绍到英语文学界。

五十年代初以来,穆旦频受政治运动的打击,身心遭到极大的摧残,被迫从诗坛上销声匿迹,转而潜心于外国诗歌的翻译,直到骤然去世。穆旦去世多年以后,才逐渐被人们重新认识。人们出版他的诗集和纪念文集,举行“穆旦学术讨论会”,给予他很高的评价。“二十世纪中国诗歌大师”的排行榜上,他甚至被名列榜首。这种种的不寻常,被称为“穆旦现象”。[3]

袁可嘉在《诗的新方向》中认为,穆旦“是这一代的诗人中最有能量的、可能走得最远的人才之一”,现在看来这一判断是准确的。

袁可嘉回忆了现代文学史上现代化新诗潮的由来和发展,认为“穆旦是是站在40年代新诗潮的前列,他是名副其实的旗手之一。在抒情方式和语言艺术‘现代化’的问题上,他比谁都做得彻底”。不过袁又指出,这样的“彻底性”难免在某些尚不成熟的诗作中带来一定程度的生硬和晦涩,使他的作品到今天还不能为更多的人所理解和欣赏,是我们应当吸取的教训。[4]

王佐良认为“无论如何,穆旦是到达中国诗坛的前区了,带着新的诗歌主题和新的诗歌语言,只不过批评家和文学史家迟迟地不来接近他罢了”。王佐良还谈到了穆旦晚年的诗作,认为诗人经过将近三十年的坎坷,仍有那无可企及的诗才。他认为《冬》可以放在穆旦最好的作品之列。[5]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