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诗话(王善峰)
作品欣赏
姻缘诗话
我自幼对古典诗词有着特殊的癖好。在历代的女诗人中，最服膺于李清照。李清照是我心目中的千古第一才女。每读《漱玉词》辄爱不释手，乐而忘餐；而读《金石录后序》未尝不废书为之三叹，为其夫妇之间志趣相投之情，赌茶翻书之乐所倾倒，心中油然而生向往；及至读其播越南迁，于颠沛流离中，平生节衣缩食，苦心孤诣收藏的金石书画，烟消云散，丧失殆尽，每欲废书为之痛哭。盖千古之下，痴迷诗书的性情是相通的。
少年时游济南，访易安之故居，寻溪亭之旧迹，濯漱玉之清泉，徘徊缅想，不能自已。尝追赋《水调歌头》一阕，其词曰：
“落日寒烟外，杨柳舞溪亭。海右佳丽胜地，黯黯吊遗踪。诗酒当年游处，迷断彩舟归路，溪泯藕花空。环佩归月夜，鸥鹭不须惊。 笳鼓乱，缃帙散，哀鸿鸣。
人间项羽安在，抱恨落江东。憔悴西风帘底，愁看黄花堆积，泪眼故山重。千古文章在，金玉掷有声。”
尝以示吾友水芝，水芝云：颇能道尽易安平生。
水芝是我中学的同学，也是我平生心仪的第一个女子。在文学方面，我们有同好，我对诗词的感情也可以说就是对水芝的感情，爱诗与爱人，如水乳交融，难分彼此。多年来，这份情感一直是我写诗的动力与源泉。后来水芝入大学深造，我则弃学归田，彼此既已天壤悬隔，虽复鳞鸿往来，而终不敢言情矣。
我因性僻不偶，三十未婚，每自谓曰：娶妻当如李清照！尝有诗云：
诗书已许前生愿，金玉未谐此世缘。
安得远山相对老，赌茶斗句共清欢。
“远山”用卓文君的典故。旧题刘歆作《西京杂记》云：“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赌茶斗句”则是李清照的典故。“赌茶”出《金石录后序》，云：易安性强记，每饭后烹茶，“指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斗句”典出伊士珍《瑯環记》，说易安尝于重阳写下一首《醉花阴》，寄给丈夫赵明诚。明诚叹赏不已，自愧不如，又一心想胜过她，就谢绝会见一切客人，废寝忘食，三天三夜，写下了五十首《醉花阴》，把易安所作的一首混杂在其中，拿给他的友人陆德夫看。陆德夫玩味再三，说：“只有三句很好。”赵明诚问哪三句，陆德夫回答说：“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那正是易安作的那一首中的句子。
卓文君和李清照都是我心目中的佳偶。卓文君懂音乐，也会写诗，与司马相如佳人才子，琴瑟合和，成为千古佳话。李清照与赵明诚之间志趣相投，夫妻相得更不待言。但我深知，像这样的奇缘是可遇不可求的。再说司马相如当年，“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一代才子，意气扬扬；赵明诚官宦子弟，卿相家世，又是金石研究名家；自己只不过是个读几本杂书，写几首歪诗，发满肚子酸气的穷乡巴佬而已，怎敢与他们相比？纵使有李清照、卓文君这样的才女，肯嫁你么？因此冷水灌顶，打消念头，脚踏实地，娶老婆，生孩子，过日子则个。
因此三十岁上结婚，三十一岁生了一个女儿。妻子持家勤俭，淳朴能干，只是浑身肉长得多，艺术细胞却少，听音乐则害头痛，看书则害瞌睡。吾尝戏为一绝云：
文君解识琴中趣，清照能吟珠玉词；
拙妇体态硕且健，不听琴也不读书。
而我偏偏嗜书如命，一日不可离，稍得闲暇，辄手不释卷，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常因此而被妻子骂得狗血淋头，曰：“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像个人儿似的，看一辈子顶个屁用，能看出点道道也好。”有时发狠道：“总有一天把你的书都一把火烧了。”
我虽有满肚子恼怒，也只得忍气吞声：和她吵吧，难免战争升级，让人笑话，还是忍着吧！谁教你没“念出点道道来”呢！唉，他们不读书的人，哪里知道世上还有个司马迁，肯为项羽做本纪，不以成败论英雄呢？
还得庆幸我老婆虽有秦始皇之志，而终于没有付诸行动。但是日子久了，不免有如偷情一般，既想快意读书，又心存慌惧，怕惹诮骂，真是战战競競，芒刺在背。曾写诗云：
老子平生只爱书，任人拍手笑书痴；
会心得意形骸忘，妻骂儿啼自不知。
诗虽写得放旷，但被骂之时难免有“忽听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之感，深恐久而久之，会弄出点毛病来。于是时时盼望着老婆不在家。结婚三年来所做诗句，无一不是妻子不在家时所做，尝作《遣兴》云：
桃花乍吐杏花零，尽日风阴过清明。
莫怪懒慵贪午睡，已将活计了春耕。
书多早晚闲时读，诗皆妻孥去后成。
若无适怀消郁纡，吾将何以乐吾生！
这些话倒像是对老婆的一番自白。宋朝有个诗人叫陈师道，据说他作诗的时候，怕受干扰，就把老婆、孩子，连带猫儿狗儿全都赶出门去，闩了门，用被蒙了头，“闭门觅句。”自已与古人相比，大有今不如古的感慨。
古人曾慨叹“造化小儿弄人”。人生常被置于两难的境地，教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试想自己，好的是赵明诚的事业，干的偏是张小六的营生（张小六是吕剧《李二嫂改嫁》中李二嫂的心上人，一个勤劳能干的农民）;爱的是善吟诗作赋的李清照，娶的偏是泼辣能干的李二嫂，真是阴错阳差，颠倒不剌。转念又想，自己干的既是张小六的营生，就该娶个李二嫂才对，真若娶个李清照，能与你一起上山砍柴，下地干活吗？自己已经是个不治产业的阿三，婚前除了攒下几箱子书外，没攒下一点钱，弄得父母不喜，常受埋怨。真个再娶个李清照，唯书是务，那还不得穷一辈子？娶了李二嫂，就别想做赵明诚，李二嫂是决不会喜欢赵明诚那样的败家子加书呆子的。也罢，也罢，随他去罢。 [1]
作者简介
王善峰，1970年生，山东文登人。文登某企业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