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媽(黃禮光)
作品欣賞
大姨媽
每次想起我的大姨媽,一低頭,我仿佛就能看到自己的身體裡裂開一條河,正緩慢而悠長地流着,大姨媽就象一條不知名的河,流走了,一點聲息都沒有。
最初,我記得她老人家時,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的性格緩慢而恬靜,總是哀婉,好低媚。那時,我是小孩子,僅三四歲的我,也知道誰是好脾氣的。我被母親領到她家裡玩,母親卻因別的事情走了,把我獨自丟在她家,讓她看管幾天,開始我不依不饒地哭,小孩也知道欺負人的,大姨媽哄我,我卻在她懷裡一腳一腳地踢她的腿,她只是笑,再笑,然後躲開來,再躲開來,我再將腿向前夠着去踢她。
大姨媽,個頭中等,臉色微白,矔骨突出,一頭粗而黑的頭髮常紮成馬尾辮在腦後,沉重的呼吸聲中,時而伴隨着哮喘和咳嗽,據說,這毛病是她很小時就沾染上了,去也去不掉,那時,還是外婆成立的第一個家庭里,脾氣暴躁的外婆將年幼無知、好哭鬧的大姨媽一把推倒在門前的冬水田裡,被冷水嗆了肺,落下個終身老毛病(支氣管炎),從此,這毛病陪伴了大姨媽一生。
大姨媽的家住在大山上,從我家出發,要翻越好幾座山,趟過幾條河流,通常要走五六個小時才能到,我們兩家不在同一省份,地理位置不同,氣候也不同,她家沒有夏天,山勢高,總是涼爽的,至今也用不着電風扇,到了冬天,到處總是堆積着雪層,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可我家所處的位置卻從不下雪,農作物的耕種與收割時間也有差異。每當暑假來臨,我總愛去她家避暑。大姨父也是老實人,沒有多話說,唯一愛好就是抽土煙,大多數時間背着木匠工具,走鄉串戶做木工活,一家人日子也過得去,大姨媽家有比我大兩歲的表姐,和比我小兩歲的表妹,表姐因為年長得幫助大人做點事,比如做飯時得向灶堂添柴等力所能及的事,通常我與表妹在一塊,除了玩還是玩。大姨父從木棒頭上鋸下兩片木輪,為我倆各做一個最簡單獨輪車,也讓我們興奮不已,於是便一前一後在屋旁邊的小路上,各自滾動着獨輪車奔跑着,嘻笑着。男孩子的我,有時乾脆直接爬上矮點的樹冠上,扭動着身上,讓樹冠也不停的搖動,嘴裡發出汽車喇叭的嘟嘟聲,表妹卻不敢,女孩子總是溫柔文靜一些,有時不小心,我從樹冠上掉了下來,表妹總是嚇得驚叫,尤其是看到我手臂上或腿上皮膚劃出了血,她準會哭的,好象摔壞的不是我,而是她。
同表妹一塊玩,我總是聽她的。這也緣於她很小的時候,我想把她從搖籃中抱出來,卻沒有完成好一系列吃力的動作,她的光屁股蛋被搖籃上的竹片劃出了血道道,她嚎啕,我也被嚇哭了。每當大人們提起這事,我卻總記憶不起來。權當對表妹的歉疚,在以後相處玩耍的日子裡,我對她總是言聽計從,從不惹她生氣。有時我們也會去房屋前面的山腳下,到河溝里學着大人們的樣子洗衣服,河水很淺,最深的地方也不過膝蓋,河面也不寬,四五米罷了,表妹選塊凸出水面乾燥的巨石,併攏雙膝跪在石頭上面,將衣服浸在水裡再拖上來,攤開在石面上,用皂莢在衣服上擦,再用板刷認真地刷洗,有時乾脆捲起褲管,站在水中,流水並不急,象綢緞一樣纏繞着表妹那藕節似的小腿,兩手各抓衣服的一角,任憑流水衝動,振動着雙手,象風在呼呼吹似的。若是洗被套床單,表妹洗好後總會招呼我去幫忙擰水,兩人各抓住一頭使勁向相反的方向擰,有時我會摸仿見過的巫婆神漢的舉止,腳用力點地,口中念念有詞,竟然也能讓表妹咯咯地笑得直不起腰來。
童年是天真的,純潔的,也是最難忘的,無論在大姨媽家,還是在我家,我與表妹總是形影不離,那些風趣的愛說笑的長輩們見到表妹,也老愛挑逗她問這問那,表妹很害羞,她准能藏在我身後,不時用手指戳我,並小聲催促我快帶她離開,這時,男子漢頂天立地的形象表現得鮮明,我便替她一一作答,比如她是誰家的孩子,叫啥子名字,幾歲了,有沒有上學等問題。
大姨媽家門前有五顆高大的松樹,樹杆很粗大,雙手環抱不了,將五間低矮瓦房遮擋着,沒有炊煙時,遠處很難發現樹林中的房屋,門前的土壩,也是我們的樂園,樹蔭下,幾個家庭的小夥伴聚集在這裡,跳繩,踢毽,玩各種遊戲,歡笑聲,松枝松針隨風的搖擺聲,交織成一曲美妙的樂章。大姨媽也搬條凳子來坐下,一邊看我們玩耍,一邊忙着納手中的鞋底,看到高興處,也跟大家一塊樂,大姨媽的笑聲是爽朗的,她笑得忘了手中的活計,笑得低下頭來,再一抬頭,開始咳嗽起來,才停止笑的表情。秋天的天空高遠,她坐在高大的松樹底下的樣子,顯得小而悲愴。
山高海拔高,生存條件堅苦,家庭里的主要勞動力離不了男性,大姨媽的最大心愿便是有一個男孩,對待男孩她是另眼相待的,我每次到她家,她給我瓜子時總是比別人多給一把,也正是這個動作,讓我多年來一直覺得愧對她老人家,她寄托在我身上的期望,我卻沒有兌現。每次她用手溫柔地撫摸着我頭頂,微笑着問我:「你長大後供養我不?」我回答說:「供」。她聽了便滿意地笑。後來她領養過表妹大伯的孩子,我與表妹都叫他四哥的,但因四哥較大,離親身父母太近,領養沒有成功。再後來,大姨媽迷信求送子娘娘,也許是她的誠心真的感動了送子娘娘,大姨媽四十出頭了才盼來了一對雙胞胎兄弟,最終也因條件有限,只養活了一個,就是我現在的表弟。表弟的到來,也帶來了家庭變化,表妹只上了初中一年便綴學了,大姨媽為她許了婆家,訂下娃娃親,男方是娘家本姓人,兩家人早有往來,家住我們鄉的街道附近,地理位置不錯,平坦,男孩叫虎子,也是我們的小夥伴。他父親能說會道,在附近也算個人物,據說他爺爺以前在鄉政府幹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虎子人矮小,頭髮焦黃,與高挑的表妹相比,實在有些懸殊。
表妹十五歲那年,便開始外出打工,她先在江蘇,後來又去北京,見識寬廣多了,也認真思考自己的婚姻,覺得委屈,便主動與男方聯繫,說明原由,又主動匯款給男方算是退婚。可男方得到了全部退婚款後卻不依不饒,揚言說,就是瘦狗也要榨出三斤油來。這個世界窮人不少,但能夠高擎自己的靈魂活着的人不多。
作者簡介
黃禮光,男,重慶開縣人,文學愛好者,偶有文字發表於報刊和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