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之夜(張末)
作品欣賞
聖誕節之夜
2016年聖誕節的夜晚,肯尼亞的首都內羅畢,天氣晴朗;湛藍湛藍的夜空如鑽石般晶瑩剔透,清澈似水,深邃而悠遠。蒙內鐵路項目經理部的院子裡,洋溢着節日的氣氛;四周擺滿圓桌,大家歡聚一堂談笑風聲;牆上、樹上、桌子上、泳池裡各色各樣的彩燈閃爍,迷幻般絢麗。
泳池旁站着一排黑人在輕輕地拍着手,扭動身體,低低地吟唱,像一群開心的黑精靈。身着節日服裝的當地女雇員在桌子間穿梭,她們微笑着露出雪白、美麗的牙齒,似一隻只快樂的螢火蟲在人群里飄來飄去。
一輪銀盤似的滿月,掛在了空中。耳邊響起中國的傳統音樂《彩雲追月》,會場隨之變得安靜。在裊裊的樂聲里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的雙眼不禁模糊,心已穿越時空,於萬里之外。
同來的工區財務主管大川,坐在我的對面。他三十出頭,有點胖,冬瓜臉,粉嫩白淨;一邊玩着手機,一邊嗑着瓜子,沉浸在放飛的快樂里。
習習的晚風送來陣陣食物的香味,越來越濃郁。主桌上項目部的領導入座後,聖誕之夜的狂歡開始了。
這時,大川好像有了新發現,他吸吸鼻子,添添嘴唇,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孩子一樣快活地跺跺腳;像狗似的四下探尋着,「吃肉肉去了。」說完,他沖我一笑,做個鬼臉,尋「香」而去。
抽獎環節把晚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潮。我們每個人都領到一個寫着數字的小卡片。當主持人告訴大家今晚獎品是新版黑莓手機時,會場上響起歡呼聲。
搜羅一圈的大川回來了,他一屁股坐進椅子裡,喝着果汁生氣地嘟嚕着,他最喜歡的烤肉怎麼還沒有好呀。
此時,大家專注地聽着主持人叫出來的數字。人群里不時發出中獎者的尖叫聲。身邊的大男孩喝完果汁後,沒在桌邊久呆,扔下卡片又離開了。
抽獎眼看結束了。猛地,我身後的椅子被人推了一把,扭頭一看,是大川,他一手端着盤烤肉,一手扶在我的椅子後背上,粉嫩的大臉因激動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我---中----獎了」。我不敢相信似的站了起來,驚訝地看着他。
大川把裝得滿滿的盤子塞到我的手上,另一支手伸向桌子上的卡片,夠到後大聲地叫到「我中獎了!」揮舞着雙臂向領獎台跑去。周圍的同事們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想不到呀,這小子的運氣真好!
突然,一陣節奏感強烈的掌聲直擊耳膜,接着傳來電影《獅子王》的背景音樂。我們抬頭朝泳池望去,黑人歌手站成了二排,開始載歌載舞。這歌聲和音樂,讓人仿佛看到夜幕下一望無垠的非洲大草原悠遠、空靈;百獸逡巡,群鳥起舞!
晚會高潮迭起,節目精彩紛呈。桌邊的大川仿佛置身渡外;埋頭大塊朵頤,甚至剛到手的獎品都沒有影響到他的好胃口。
我們離開時,已經快10點了。汽車如一隻落單的甲蟲在叢林裡一顛一晃地穿行。我帶着幾分醉意坐在副駕駛上。坐在後排的大川,身體斜靠在車門上專心致志地玩着新手機,嘴裡不時發出一聲聲開心的尖叫。他鼻子油亮亮的,手機屏幕的光,照見一張無比快樂的臉,和一個得到新玩具的大男孩子一樣,忘乎所以。
看着他的恣意和得意,我真想一把奪過新手機,扔到車窗外,方才解恨。
午夜臨近。駐地也近了。在朦朧的睡意里,我突然聽見後面的大川叫到「stop,stop」,扭頭一看,這小子蜷曲着身子,捂着腹部,一臉痛苦,是馬上要內急的狀態。
車子停了下來。不多一會,車門打開了。大川一手拿着紙,一手挒着心愛的手機跳下車,貓着腰進了路邊的草叢。他蹲下後又站了起來,像一隻受驚的大鳥四下張望。外面黑漆漆一團,很靜;四周的原始叢林黑黢黢的, 全是奇形怪狀的樹的影子;夜風陣陣,樹影搖曳,沙沙作響,隱約傳來狒狒的啼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我的神經隨之緊張,探出頭警覺地盯着。他眼裡流露出恐懼和擔憂,猶猶豫豫,緊繃的臉上儘是難受;似在呻吟,最後對着司機輕聲叫到「headlights!」。
大燈開了,照亮了前面的草叢。大川蹦跳着鑽進一處茂盛的草叢裡,蹲下去。強光下,他一會警惕地四處望望,仍繼續玩着手機;一會無比舒展地移動身體,享受排泄的快感;草葉之間隱約可見他肥大的白屁股。我不想再關注他,繼續自己的迷糊狀態。
回到駐地寢室,我直接去了洗澡間。還沒有洗完,就聽到有人敲門,我問「誰?什麼事?」回答我的是大川,他說剛才夜急時,把新手機落在那裡了。
洗完澡後穿上衣服,我開了門。大川垂頭喪氣地站在門外,一臉的不開心,一臉的失望,抬起頭看着我。
「車子上你找過了嗎?」我冷冷地問。
「看過了,沒有。」他咬着嘴唇,輕聲回答。
「你這丟得也太快了!」我責怪到。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我一個人嚇都要嚇死了,哪還顧得上那多!」
「就你他媽的膽小如鼠!」
月光如洗,夜風輕襲,空曠的駐地大院裡靜悄悄的。我跟在大川的身後,向院子的大門走去。我能說什麼呢,今天是聖誕節呀!更何況我又是唯一能證明他所說一切是真的人。
腳下不足二百米的路程,我卻感到走了很久。大川一直沉默不語,像一個被人欺負的孩子。離着還有幾十米遠,看見在大門後站着二排人,一隊警察,一隊保安。公共安全部長老吳在訓話,左邊站着警隊督察法里斯,右邊是翻譯官「......今天是聖誕節,也是公共安全風險最高的時候。我要求你們堅守崗位,嚴格執行項目部宵禁制度......」。我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訓完話,老吳帶着法里斯開始查崗。我看看大川,硬着頭皮向大門走去,站在了保安室門口。一名保安立即正襟危坐,挺直身體,出現在保安室的小窗口。我猶豫了一下,沒進去。等了好一會,大門打開了,老吳和法里斯進來了。看見我們吳部長客氣地點了一下頭,法里斯慎重地行了軍禮。隨後老吳腋下夾着文件夾,背着手離開了。大川有些急了,上前一步想拉住他。我輕輕地吭了一聲,制止住了。
法里斯回來了,他腰上掛着手槍,腳下的皮鞋鋥亮。我和他說了一句聖誕快樂!他也回了一句!然後,帶着我們一起進了值班室。他臉上帶着憨憨的微笑,和我們一起坐在了桌子前。
大川立即用結結巴巴的英語告訴他,自己的手機剛才落在路邊上了。法里斯聽後,看看他笑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然後雙手攤開,癟嘴搖頭,表示遺憾。我問他,現在還能出去嗎?並朝他詭異地笑笑。他把手腕上的手錶給我們指了指,示意這個時間禁止人員外出。大川不死心,又連比劃帶說地告訴他,讓他幫忙帶人去找一下,還說那個司機知道在哪裡。
法里斯看着大川眼睛定住了,認真地問,真的嗎?大川點了一下頭。於是,法里斯拉開了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張表讓他填,還特別指着一處要我簽名。
我頭皮不由一陣發麻,無語了,這回被請君入甕的人,成了我自己。
大川拿着那張紙和我一起往回走。我感到自己的雙腳有千斤重,極不情願地進了辦公室。大川填寫完表格後,放到我的面前。如果在平時,只要老吳簽字就可以了。但今天是聖誕節,宵禁;外派任務,按照項目部的安全規定在上面要簽字的人至少要三個。工區經理和安全總監回國休假,現在就成了我和書記。
抬眼看了一眼大川,我的好朋友和哥們,是一副無精打采,可憐巴巴的樣兒。我想了想,告訴他這事我一個人說了不算。還給他出了個主意「現在趕緊去求老吳簽好字!明天,天一亮,就去找,來得及!」
第二天早晨,我吃完早餐從食堂里出來;迎面遇到大川,正走進來,我剛想開口。卻發現他陰沉着臉;渾身都是疲憊和沮喪,看也不看我,徑直往食堂里走,像我不存在似的。
我搖搖頭,出了食堂朝辦公室走去,一抬眼看見法里斯站在不遠處,可能是和大川一起過來的。法里斯看到我,仍是一臉微笑,而今天他的微笑里似乎多了一些狡黠和俏皮。我們彼此問過了早安,然後站在了一起。他把腰間的手槍向下按了按,突然用夾生的中國話說了一句「早起的鳥兒有食吃」。我一聽,不由一愣,這話是誰教給他的?想一想,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法里斯跟着也笑了起來。[1]
作者簡介
張末,武漢人,酷愛文學,以小說創作為主,筆耕多年,朝花夕拾,年近五十,奉上拙作,以遂末落張揚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