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花開(李明春)
作品欣賞
向陽花開
家鄉的向日葵粗壯高大,碩大的花盤,被黃色的花瓣圍繞着,花盤中間是密密麻麻金燦燦的花蕊,粗大的葉子像一把把小蒲扇,有些扎手。那花盤觸手可及,一張張如孩子的笑臉,開得極為燦爛,不經意間,在山崗上,在田埂邊,在山坳間,在廢墟後,都會有一抹華麗的金黃探出腦袋。它不與牡丹爭顏色,不與玉蘭比高低,不與薔薇比繁華,不與荷花比清雅。只是自在兒,在風中搖曳生姿,於暖陽中敞開心扉,縱有千般艱苦,萬般愁緒,也會讓痛,結成一顆顆籽,擱淺在心靈的角落,化作唇齒間的依戀,一年又一年。 年少貪玩,下課鈴聲剛響,我們便飛奔到學校後的葵花地,莫名的躁動和所謂的仇恨,讓我們拉幫結派,不分青紅皂白,捉對廝打,江湖都在年少的胸中。最趁手的武器莫過於向日葵杆,那粗壯筆直,昂首挺胸的不敢與之對視,專撿那些沉甸甸,低頭瓜腦的欺負。費力扳倒,葵花杆皮厚筋多,從斷裂處用手撕扯,韌性十足,一不小心,手指割傷,顧不了疼痛,野性大發,使勁擰弄着葵花杆,還是不得勁,兩個小夥伴合夥使力,一聲悶響,葵花杆斷了,兩人卻因用力過猛,朝後跌落,屁股摔成八瓣向陽花,疼的齜牙咧嘴。拿着這些「朝天棍」「流星錘」一刻也不耽誤,「乒乒乓乓」在曠野里開打,被「葵花流星錘」砸中的,金花四濺,花瓣漫天飛舞,葵花地瞬間被神獸們糟蹋不成樣子。明朗的天空下,那些風一樣的少年,如同向陽花般,把無悔的青春在晴空中綻放。
最終,我們的瘋狂在一陣呵斥聲中作鳥獸散,葵花地的主人,李四奶奶邁着小腳一路罵着跑到村學校告了我們狀。我們被請到老師辦公室,一個個神情狼狽,有人身上粘着青草和泥巴,有人頭髮里裹着葵花殘瓣,有人白色襯衣染上寫意的草汁花粉。班主任二話不說,很熟練的每人發了半截粉筆頭,讓我們靠牆用鼻尖頂着粉筆,面壁思過,不准掉落,時間四十五分鐘,掉落者繼續頂一節課。
初時不以為意,十五分鐘不到,渾身各種的不自在,有小蟲在身上遊走,速度很快,但明顯感受到在汗毛的叢林中跌跌撞撞,沒有如履平地的快感,有點輕佻,那種輕佻很快撩撥成要命的癢。不能動,粉筆會掉。又似乎是螞蟻在舔你,一小口,一小口的那種,溫柔的要命,螞蟻啥時學會舔了,他不是咬人的嗎?那感覺仿佛在皮膚的表層,明顯get到那個點,在手指夠得着的地方,撓下,沒感覺,用勁,皮膚撓的生疼,都見血了,卻更癢了,然後,那癢便到了心裡,直讓人抓狂。頭腦有點迷糊。一行大雁在眼前飛過,一隻、兩隻、三隻、四隻……很多隻,沒有數過來,像電影最後的字幕,翻得不快也不慢,一個都沒記住。眼前的大白牆上畫上了大朵大朵金黃的向陽花,在天空中飛舞,花輪在眼前風車樣旋轉,如」金輪法王」的神器,令腦袋一陣又一陣的暈眩。
終於撐過了四十五分鐘,渾身散了架般酸疼。有兩人不幸繼續頂粉筆,中途掉落過,我們忍住笑,報以同情的目光,用靈魂安慰他們。勝利如我等,如釋重負,沒想二罰又至:抄寫課文五十遍。我分明聽到頂粉筆那兩個二貨幸災樂禍如驢般的笑聲。
有了那次「葵花大戰」結成的患難之交,讓原本班上的一些死對頭終於跟我化干戈為玉帛,和好如初,不再孤立我,結束了我帶着一個小弟闖江湖的歷程,收穫了滿滿的少年友情。
之後的故事就不受控了:李四奶奶那日在我沒放學回家,已經如實反映我當天怎樣帶一幫壞小子毀掉她田裡二三十棵葵花的事情。那是她精挑細選的種子種下的,今年用來換葵花籽油的,對於孤寡老人而言,是命一般的存在。
於是剛到家,我就接受了第三次懲罰。雖經一番躲閃騰挪,還是被父親用柳樹條抽了十來下,條條見血,百口莫辯,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我爸親生的。父親的理由是:大不欺小,壯不欺老,你不大也不壯就學會欺負人,毀掉這等弱勢人家的作物,不收拾你收拾誰?我的悽慘哭聲可能打動了李四奶奶,那老太婆之後幾乎每年年底都會送來二斤葵花籽,說都是她精挑細選的,給我們家炒炒當年貨。初時,我家人堅決不要,因李四奶奶在村里口碑不錯,後來也就收下了。但從那年起,我基本沒嗑過葵花籽,我無法抹掉那個夕陽餘暉下,一個父親揮舞着細柳條暴揍他兒子的剪影,那種暴力美學一直讓我懷疑我的人生,以致我的味蕾遲鈍,無法感知那葵花籽在舌尖釋放的脆香。
向陽花開一年又一年,李四奶奶也已去世多年,時常腦海中還會出現花田中的凌亂和打鬧,還有那上下翻飛,汪洋恣肆的柳條飛舞的情形,但內心早已平靜。眼前那明亮而燦爛的底色上,向陽花每個富有張力的花瓣也許傳遞着這麼一個信息:讓我們的心燦若花開,拋下俗塵往事,懷着感激之心對待家人,懷着善良之心對待他人,懷着坦誠之心對待朋友,懷着赤誠之心對待工作,懷着感恩之心對待生活。[1]
作者簡介
李明春,男,江蘇揚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