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芳草地(黄维)
作品欣赏
又见芳草地
1
又快一个月没见到母亲了。
英子自从考上高中，来到城里读书，每年除了寒暑假外，几乎很少回家。一来，城里离家太远，来回路费要好几十块。二者，母亲每月都会进趟城，卖些农副产品，以补济她在城里读书的生活费用。
这天一大早，英子的母亲姜玉莲趁着双休日，同以往一样，就早早的起来把饭做好，将家中近期积攒下来的一些土鸡蛋，分装二个筐内，筐子被牢牢地绑在自行车的后坐两边。上面再用一床小棉被，小心翼翼的裹得严严实实。
收拾停当后，她急忙转身到屋里，拿起脸盆，从炕头的锅中淘了两瓢热水。对躺在炕上的丈夫孙德彪说：＂英她爸，早上和中午的饭，给你放在炕头的保温盒里了，啥时候饿了啥时候吃。千万要慢悠着点，别再掉下炕来。＂她拧去了毛巾里的水，趁着温乎劲为丈夫擦了把脸， 随手又将尿盆塞进了被窝里。
在东北这地，一进八月，一天比一天凉。即使天气晴好，太阳当头，在外面做事也不会感觉太热。
姜玉莲临出门前，为女儿又带了几件线衣和一些自已做的咸菜。她抬头看了看天，都已大亮。她忙把车子推出院子，轻轻靠在门外的杖子边，对着屋里喊了声；＂英她爸，我走了。＂屋里传出应声；＂快走吧！还有几十里路要赶，路上要小心点。＂这是玉莲每次出门时丈夫孙德彪要嚒叽的几句话。
玉莲推着车子，心里盘算着；这会一定能卖上个好价钱。土鸡在这个时候一般都该歇茬了，＂鸡蛋缺八月不缺腊月，＂这是她这几年养土鸡的经验。
看得出， 她推车很小心，到了村外的水泥路上，便回头看了眼路上的坑坑洼洼，才深出了口气。她上车的动作很是熟练，刚修到村口的水泥路，不再让她那么担心。趁早车辆少，她把车子骑的很快，她要争取在上班高峰前进入市场。
可这天总有不随人愿的时候，临出门时，天还晴的好好地，可不知什么吋候从那冒出一大块黑云来。玉莲抬头望了望四周，感到脸上有星星点点的水滴，她心里有些自责：＂出门的时候怎么不该拿把雨伞？。眼看着就要下雨，这上不沾村下不接店的，还不得伸着脖子挨淋？＂正那么想着，雨紧跟着风的屁后，直接的就泼了下来。
雨是那么的急，浇地玉莲都无法睁眼，她赶忙停下，把车子推到路边的一棵大杨树下，暂时缓解一下，雨水对她的直接冲击。好歹这场雨来去匆匆，只是路过，没有久留的意思。她抖了抖被雨水浇湿的衣裳，又再埋怨道：＂真不赶点，早不下晚不下，非在我上不着天 、下不着地时下，淋得我一身透湿。＂
雨停了，她急忙朝四下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她便一头钻进路边的玉米地里，将紧贴在身上水拉拉的衣裳脱下，使劲的把水拧去。她感觉身体轻快了许多，虽说有些凉，但不至于被裹的那么难受。她顾不了那么多啦，赶忙推起车子，抬腿上车赶路。
2
三十多里的路程，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赶到了菜市场。她小心的将蛋筐取下，捡去盖在鸡蛋上的稻草，一个个红润润的鸡蛋，在旭日的光照下，格外喜人。
城里人也有不少识货的，刚打开筐子，就招来了不少顾客问价：＂怎么卖的？＂＂一块钱一个。＂＂这么贵？＂玉莲忙解释道：＂不贵！当年的小土鸡，到了这个时候大都该歇茬了，能下蛋的也就是隔年的老鸡了，蛋下的也不那么勤了。＂跟着又有人再问：＂能不能再便宜点？＂＂还咋便宜？这已经够便宜的了。＂
早上的一阵大雨让市场，与往日少了不少人。每逢这种情况，闲砍价的人也会少了许多。玉莲守着蛋筐，感到身上的衣服，就象三九天里，室外穿单衣一样，寒气直往心里钻。虽说太阳已爬过山梁，但还是让她浑身直打哆嗦。牙齿也不由自主咬的＂咯咯＂响。她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粥铺，心想还是等卖了鸡蛋再说吧。
玉莲眼瞅着两筐鸡蛋一个没卖，心里多少有点焦虑。她不是在意身体的寒冷，而是女儿下个月的生活费用还在鸡蛋上。一个月，几十里路来一趟不易。
她左顾右盼，市场上的人越来越空。急得她忍不住的扯着嗓子叫卖起来：＂新鲜的土鸡蛋，自…家…散养的土鸡…下的蛋。＂她费了好大的劲喊了这么一句。自知是身体内的温度，已抵不过潮湿衣服寒冷，她抽紧着身躯，继续哆嗦着有些发紫的嘴唇，声音也开始颤抖了：＂鸡…蛋…＂
一个腋下夹包的青年，忙走了过来问道：＂阿姨，这鸡蛋怎么卖？＂＂一个一块钱。＂如果都要呢？＂玉莲心想先撑一撑看看再说，不行的话再降价也不迟：＂一块一个这都是最低的价了,今天下雨来的晚了点，不然这个价格都不能卖＂。夹包的青年，听罢这话，也觉得没有再讲的必要，他很爽快的说：＂我看阿姨也是个实诚人，都冻成这样了还那么坚持，那好吧！一块就一块，你把蛋筐拎到前面福祥饭店那儿，我在那儿等你＂。青年人说罢转身的走了。
玉莲推着两筐鸡蛋，来到＂福祥＂饭店门外。青年人仍夹着包，一手一个空纸箱子，在饭店门外老远处就等着玉莲。玉莲把鸡蛋数进纸箱，对青年人说：＂三百八十个＂。玉莲接过四张大红票看了看，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叠湿乎乎的零钱，拿出二十找给青年人。青年人微笑着说道：＂算了吧！看您也挺不容易的，留着买点东西吧！＂玉莲忙谢过年轻人，推起车子急急忙忙的奔着英子的学校去了。
青年人见玉莲走远，赶忙将鸡蛋搬到饭店门口，对着店里喊道：＂老板，鸡蛋给您拿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子，走出店门望着鸡蛋问道：＂这是多少？＂＂三百八十个＂。老板打开纸箱看了看又问道：＂还不错，多少钱一个？＂青年人忙回道：＂这鸡蛋不是我的，是我老姑家的，她住在沟里，养了些士鸡，下的蛋平时不舍得吃，攒起来换点钱补贴家用，她告诉我一个卖一块二。＂＂贵啦！眼下的价格也就一元一个。＂老板说罢转身要走，青年人赶忙做了妥协：＂一块就一块！反正都是自家养的鸡产得。共三百八十个，您就四佰块钱咋样？＂老板望着年轻人挺直爽，也没再说什么，从兜里掏了四佰元钱付给了年轻人。
3
玉莲来到学校门外，望着校园里静悄悄的。操场上，正在打篮球的几个熊孩子，咋咋呼呼的玩得正酣。在操场边上、还有几个捧着书本的学生。玉莲走进门卫，说明了来意。
玉莲寻思着；女儿今天没有课，正好借个机会，娘俩一起吃顿饭，顺便了解了解女儿近来的学习情况。她忙让门卫帮她叫一声，门卫很好说话，转身去了。就眨眼的功夫，英子就跑来了。
她见到母亲，就像隔了多年没见似地，一下就扑到母亲的怀里，抱着母亲的脖颈，娇气的说：＂妈！您怎么才来？都想死我啦！＂玉莲双手捧起女儿的一脸透气，很欣慰的低声对女儿道：＂你都多大了，还在撒娇？让同学看见了会笑话你的。＂＂我不管，只要开心，心里得劲就行。＂
英子一阵撒欢之后，拉着母亲的手轻轻的说：＂妈！我都快一年没吃过麻辣烫了，要不？今天您就让女儿去解解馋。＂玉莲轻轻的理了理女儿的秀发答应道：＂好！就依你，瞧你个馋样。＂
母女俩推着自行车，找了一家麻辣烫馆，刚十点，也许是时间早了点，未到中午的饭口，店里客人不多。娘俩找了个靠拐角的小桌，女儿让母亲先坐着，她转身来到捡菜处，端着小竹筐，挑了一些便宜的素菜，称过斤两交给了服务员。
一会的功夫，服务员托上一小砂锅翻滚的麻辣烫，来到母女桌前善意的提醒道：＂刚做好很烫，请小心慢用！＂
母女谢过，玉莲急忙对服务道：＂服务员麻烦你再给拿个空碗来。＂好的，您稍等！＂玉莲接过空碗对女儿说：＂趁热快吃吧！＂女儿看着母亲只舀了点汤在面前的碗里，她忙站起挟起一挟子莱就往母亲碗里放：＂妈，我吃不了。＂母亲又把莱挟了回砂锅：＂姑娘，你正长身体要多吃点，妈吃不惯城里的这些东西，我带饭了。＂说罢她从身边的塑料代中，取了个馒头，开始吃了起来。
在吧台处一位年轻人，将这一幕看的真切。他急忙把服务员叫到跟前，轻轻的耳语几句。很快，服务员又端来丰盛的一锅，放到了母女的桌上。
母女忙起身相互看了一下，女儿也有些发懵的望着服务员说：＂你上错了吧！我没点这么贵的东西？＂服务员微笑着对母女解释说：＂今天是本店开业五周年，凡来本店用餐的新老顾客，老板都会送一份。＂母女俩忙谢过服务员和老板！英子还送过一些好听的吉祥话。
玉莲望着女儿吃得那么香，心里总觉着不得劲。英子还时不时的往母亲碗里挟些肉菜：＂妈！您吃。＂玉莲看着看着，忍不住眼圈有些湿润。英子看到母亲突然落泪，忙起身到母亲身边，拿起餐巾纸帮着母亲擦拭：＂妈！您怎么了？＂＂姑娘，没事！妈只是觉得，让你跟妈遭罪了。＂＂妈！您说什么呢？我是您的女儿，我感到真的很幸福，虽说我们眼下的条件不如人家。但，妈放心，女儿一定会好好努力，我不会让您和爸失望的，将来等我考上大学后，一定会让您们过上好日子的。＂
4
五年前，英子的父亲杨德彪在一家工地打工时，不幸脚手架突然坍塌，人从十几米的高空中坠落在地。人被及时的送进了医院，虽然捡回一条性命，但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严重的脊椎损伤，让他的后半生只能躺在炕上度过了。
孙德彪的不幸，给这个本不富的家庭带来了天塌性的灾难。玉莲一个柔弱的教书女子，硬是艰难的撑起了这个家徒四壁的穷窝。很早就懂事的女儿，多少让玉莲心里有些宽慰。她每天早早的就和妈妈一块起床，为爸爸擦脸、端尿盆、喂饭，凡事她能做的事都会帮着妈妈做。
玉莲是个要强的女人，虽说身小力薄，她每天除了教好学生外，还要利用休息日种好家中的十多亩田地。代课老师虽说一个月开不几个钱，但毕竞还能给家中增添些收入。加上平时再养些家禽换些零钱，来支撑家中的开支。几年来，她不分日夜赌命的忙碌，本来一付秀气可人的模样，给糟蹋得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每当她站到镜子前，心里多少都会有些酸楚。
这些年，也有不少亲朋好友都曾经劝过她：＂别再这样的折磨自己了，趁着你还年轻，人长的又那么好看，又有文化，什么样的人找不到？＂说归说、劝归劝，可玉莲从来没有动过心。她只想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给自己一完美的人格。
吃惯了农家饭的玉莲，虽说很少进过饭店，可还是将女儿剩下的汤汤莱菜给打扫的干干净净。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卷，展开后，从中取了二百元钱对女儿说：＂姑娘，妈这次来卖了些鸡蛋，本来想多给你留些，可还要给你爸再买些药，等妈下次来再多给你点。＂说着说着她感到喉头发紧，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接着说道：＂要不是你爸现在这个情况，咱娘俩现在也不至于这样。＂她怕影响到女儿，硬是把泪水憋了回去。
服务员接过钱，用手在钱面上轻轻的摸了摸，对着光亮看了看，很礼貌的对玉莲说：＂大姐，真的不好意思，你这张钱是假币。＂玉莲一听立刻把脸沉了下来：＂怎么可能？这是我刚卖鸡蛋的钱。＂服务员再也没说什么。这时英子忙把母亲刚给她的钱拿出了一张，心里有忐忑的说道：＂阿姨，给你这张吧！＂服务员接过，把两张钱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说：＂对不起！你这张也是假的。＂玉莲听罢，一下子慌了起来：＂不可能。＂
这时在吧台处的那位年轻人忙快步的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服务员忙把手中的两张假币递了年轻人：＂老板，你看！＂老板接过，对玉莲微笑道：＂大姐，您别着急！我给您看看。＂年轻的老板拿着两张假币，转身进到吧台中。忙拉开抽屉，从中取了两百元钱，在验钞机上过了一下，又转身来到玉莲母女跟前说：＂不好意思！您的钱是真的，都怪我们服务员没看好，打扰您了！另外，您的十元饭钱也免了，算是我们给您赔礼了。＂老板把二百元钱交给了玉莲，玉莲随口说道：＂老板太客气了，饭钱我们还是要付的，您已经免费送给我们一份了，我们怎么好意再占便宜！＂老板赶忙道：＂那不算什么，欢迎您下次再来！＂老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玉莲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道声：＂谢谢！谢谢！＂带着女儿离开了饭店。
5
玉莲母女离开饭店后，年轻的老板走进吧台，将那两张假币拿了出来对服务员说：＂其实我知道这二百元钱是假的。＂服务员忙说道：＂你知道二百元钱是假，那你不就赔了吗？＂老板却若无其事的说：＂这二百元钱对我们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她母女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她们辛辛苦苦不知要攒多长时候的鸡蛋，她们自己不舍得吃，拿到城里换些钱，给孩子上学。假如她们知道用鸡蛋换来得全是假钱，她们会是怎么样？＂
玉莲推着自行车领着女儿，来到了一家大药房，玉莲要为丈夫买些药品带回去。售药员将所买的药品打包成袋后说：＂请到收款处付钱。＂玉莲来到收款处，从兜里又把布包掏了出来问道：＂多少钱？＂＂一百八十元。＂她赶忙拿出仅有的两张红票，递了过去。收银员接过两张红票，反复的比对着说：＂您这钱有问题。＂她将这两张百元随手放进了验钞机，提示音：＂请注意！有一张假币。＂收银员将那张假币，从窗口退了出来。英子急忙从兜里把母亲刚给的那二百元钱掏了出来，送进了收银台，很快又被退回来一张。
还是英子反应快，她忙对母亲说：＂妈，您今天卖鸡蛋收的钱确实全是假币。那个饭店服务员阿姨说的是对的，只是那个老板心善，怕您难过给咱换了二张真钱。＂玉莲听女儿说罢，脑子只觉得嗡的一下，眼前一片茫然，泪水也不知不觉得流了出来。
药房内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大家都感到很惊讶！很多人都纷纷的围了过来想问个究竟。英子就将母亲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简单的捋了一遍。大家听后，都非常的愤恨，你一言、我一语，众说纷纭。这时，不知哪位好心人，为母女俩报了警。警察赶来，了解了一些情况后，带着玉莲来到了福祥饭店。
福祥饭店老板对警察说道：＂我也不认识那个人，他说他有几百个土鸡蛋要卖给我，说是帮他亲戚家卖的。他在店里拿两个纸箱子就出去了。不一会就把鸡蛋送来了，我付了钱他走了。＂警察忙问道：＂你们店的监控好使吗？＂老板回道：＂没问题。＂
警察调开了监控，不大一会，那个花假币的人，就出现在了监控的画面上。警察把玉莲叫到近前问道：＂是画面上这个人吗？＂玉莲忙回答：＂没错，就是他。＂警察又详细的做了些笔录，最后说道：＂你们先回去吧！等一有消息我们会马上通知你们。＂
一个月以后，麻辣烫老板突然收到一件快递，老板忙打开快递，忽然眼前一亮。一面漂亮的大红锦旗有些耀眼，上面沾贴着八个金光闪闪的金字：＂善贤厚德，香溢致遠！＂落款是：被您善助的母女。另外还附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老板：您好！
我是一个月前和母亲一起在您店吃过饭的小女孩，叫英子。我家住在很远的乡下，我现在在城里读书。我爸爸在工地打时腰被摔伤，卧炕不起，是我妈妈艰辛的养活着这个家。那天，我妈来城里卖鸡蛋，结果被可恶的骗子给了假钱。是您看破了真假，用善心帮助了我们。现在那个用假钱的骗子让警察给抓到了，追回了那些鸡蛋钱。这里有二百一十元，十元是您的饭钱，这二百元是您善意的爱心。我会把这份爱一直记在心里，传递下去的！
英子
2018年10月16日于延边。[1]
作者简介
黄维，原籍，安徽省,1963年出生,军校毕业，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