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言熱血(車承金)
作品欣賞
冷言熱血
讀八年級那年,粉碎「四人幫」,開始撥亂反正。學校抓教學。那些學歷高,教學能力強的老師重返講台。學校對各年級各學科的師資重新進行調整,在我班的講台上,出現了兩位新面孔,其中一位是教數學的張老師。
那天第二節課,是數學課,上課鈴響後,同學們走進教室,坐好,等待老師上課,「吱」一聲,門開了,走進教室的,不是教數學的李老師。我們還沒緩過神來時,進來的這位老師已走上了講台,在黑板上一筆一畫寫下「張學孔」三個字,轉身,說道,我叫張學孔,今起我教你們數學,有三點要求,不許遲到,上課注意聽講,課後認真完成作業,提三點要求,這節課接着講……
簡短開場白後,張老師開始講課了。我一邊聽課,一邊打量這位張老師,身高有一米六七,在當時這個高度屬高個子,國字型臉,眉毛濃密,眼神犀利,不時地掃描觀察同學的聽課反應和表現。提問時,學生回答對了,他說對。在黑板上做題作對了,他給打個勾,說個「對」。那節課,我沒聽到他說一個「好」字,也沒見到他臉上有過一絲笑意,自始至終毫無表情,一臉嚴肅。
上課不遲到,是張老師的第一個要求。第二天,第一節是數學課,我就遲到了。我喊了聲報告,張老師沒理睬,繼續講課。過一會,我又喊聲報告,張老師還是不理睬。我推門走進教室。面朝黑板寫字的張老師轉過身,手指門外,面無表情地說,出去!我說過上課不許遲到。他不聽我解釋,沒辦法,我只好退到門外,站到下課。連着三天第一節課,都是張老師的數學課,我也在教室外聽了三節數學課。
全班四十三名學生,我是離學校最遠的,有十一二里路,家困難,也沒有自行車,中午帶飯,每天往返一個來回,全靠雙腳行走。特別是冬天,天短,每天都是頂着星星上學,第一節課經常遲到。如遇其他老師上課,我喊一聲報告,走進教室,就坐在座位上聽課了。他們都能理解,唯有張老師不理解。我恨張老師,沒有同情心。但沒辦法,書還得念,只得少睡一會,每天再早點起床。
一周後,下午的自習課,數學課代表抱着作業,來到我桌前,說,張老師找你,讓你去他辦公室。啥事?我問。他說,不知道。我心裡忐忑起來,泛起嘀咕,轉而一想,這些天沒遲到沒早退,也沒違紀,按時交作業,去就去,怕啥?我站來身,昂首挺胸,走出了教室。
辦公室里,張老師低頭在寫着什麼。見我進來,他抬起頭,放下筆,問我,幾節課沒聽有不會的嗎?那不會告訴他,給你補上。張老師話音很低,臉上毫無表情。我心想,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吃,假慈悲。我冷冷地回答說,都會。張老師補充說,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不要欺騙自己。我說,在門外聽到你講課了,不會的地方問同學了。張老師臉上仍無表情,眼睛盯着我說,記住,遲到是惰性的表現,是成不了大事的。
懼於張老師,遲到不讓進教室的懲罰,從那以後,除極特殊情況外,上課我再也沒有遲到。現在想來,張老師讓我收穫的不僅是學習成績的提高,還有遵時守信的習慣。好習慣,受益終身。在學校養成不遲到的習慣,走向社會後,讓我受益匪淺,體現在學習、生活、工作等方方面面。在此不作贅述。而張老師這句話「遲到是惰性的表現,是成不了大事的。」至今還銘記在我腦海里。
在我記憶中,最深刻是第三次數學競賽。那時,學校為調動學生學習積極性,提高成績,搞些學科知識競賽,每班選十五名學生參加。在前兩次的數學競賽中,我們班的總成績,分別獲得第四名和第三名。個人最好成績是楊洪超,第一次的第五,第二次是第三。六個平行班,成績屬中下游。成績公布後,張老師的臉陰得更沉。講解試題時,他越講越生氣,後來乾脆不講了,餘下的大半節課時間,在批評訓斥我們。
知恥而後勇。第三次數學競賽,我班在全校獲第一,個人包攬了前三名,楊洪超考73分,全校第一,李靜第二71分,張曉立第三68分。前兩次沒考好,這次考第一。特別是楊洪超樂得合不攏嘴。同學都說,趙洪超,這回張老師該表揚你了,咱們也看看張老師是咋表揚人的!
那天,張老師走進教室,把試卷交給數學課代表,讓她發下去,轉身在黑板上寫了一道計算題,是競賽試卷里的一道題,分值是三分。然後,讓楊洪超拿着試卷,來黑板做這道題。這題不難,一會楊洪超就做完。之後,張老師讓楊洪超,把試卷上的原樣寫在黑板上。楊洪超寫完後,一吐舌頭,說,馬虎了,把開立方當成了開平方。此時,張老師臉色愈加難看,他手指楊洪超的腦袋,說,還好意思說馬虎呢,你知道考大學三分的重量嗎?差一分都考不上,何況是三分呢,多三分要超過很多人,這樣下去,你考大學門都沒有。
楊洪超表揚沒得到,得到的是一通批評。說來也巧,當年楊洪超的高考成績,比本科分數線就高出三分,考取了本省的錦州師範學院。多年後,與楊洪超閒聊,回憶起那次競賽考試,他說,考第一,挨批評,當時真接受不了,現在想想,沒有張老師的那次批評,嚴要求,真不一定考不上本科,也許就考一個專科,或像張老師說的那樣考不上學,我從心裡感謝張老師!
九年級那年,也是恢復高考的第二年,班主任李老師生小孩,休產假,張老師取而代之,由科任晉升為班主任。在這年學制改為十年,有了十年級。但不是全部升級,要通過考試,按成績一部分學生升入十年級繼續讀書,考不上的畢業回鄉。允許所有學生報名參加高考。準備高考和準備升級,在備考上是不一樣的。為此,學校開辦了高考輔導班,一個是文科輔導班,一個是理科輔導班,利用每天第八節課和放學後四十五分鐘,配備老師專門輔導,學生自願選擇聽課。
十六歲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心懷滿腔熱血,一心想考大學,走進了理科高考輔導班的教室。當時,我的成績在班級屬中等,二十左右名,全校四個平行班,排名一百二三十名。那時高考招生名額少,七七年恢復高考,大中專都算上,我們鄉才考上五六人。我這樣的成績是不可能考上大學。十年級招兩個班,招百十左右人。如果努努力,使把勁,還是非常有希望考上的。
在我參加高考輔導班第三天,下午第七節課是班會。班會上張老師還是一臉嚴肅,給我們講紀律,講學習,分析我們面臨的形勢,當講到了高考和考十年級時,他突然提高了嗓音,說,我們班有的同學,不知道自己半斤八兩,就中等成績,那成績能考上大學嗎?去參加高考輔導班學習,依我看你還是把力量放在考十年級上吧,就這成績能考上十年級就不錯了。
我心裡清楚,張老師說的是我和班上另外兩名同學。張老師話語苛刻。參加高考輔導班的學生,一部分是班級成績前五名的學生,另一部分是班主任老師和科任老師商量推薦的學生,我和另外兩名同學不在此列。在輔導班聽課的學生中,我的成績是最差的。張老師說完後,那兩個同學打了退堂鼓,不去聽課了。我根本沒往心裡去,心想,考啥是我的權利,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依舊我行我素,每天準時到高考輔導班去聽課。
又過了兩天,早晨上晨檢,張老師舊話重提,他說,有的學生還去高考班聽輔導,我明確告訴你,你現在這樣的成績,考不上大學,我勸你還是把精力放在考十年級上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隨着張老師的話音,全班學生的目光向我聚焦,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此後我在也沒去聽輔導,暗暗使勁,集中精力準備考十年級。
正如張老師所說,經過刻苦努力,那年我考上了十年級,第二年又順利地考上了大學。如果當時沒有張老師「冷言熱諷」,我堅持聽輔導,把精力放在高考上,最後的結局十有八九,是大學十年級都沒考上,落一個兩手空空。現在想來,張老師「冷漠無情」的話語,更能讓人清醒,更能激發人的激情和鬥志,冷言熱血,與那些循循善誘、慈母般的話語一樣,在感情上同樣是滾燙滾燙的。
升入十年級那年,張老師調回了湖南老家。在張老師教我的兩年時間裡,我只見過張老師笑過一次。那次是張老師課堂巡視到我桌前,見我語文書封四,龍飛鳳舞地寫着毛主席的《七律.長征》。他拿起筆,在「紅軍不怕遠征『南』」的「南」字上畫個圈,然後在旁邊又寫個「難」字。
「嘿嘿,還不怕遠征北呢!」張老師說完,繼續向後排走去。這是我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聽到的張老師的笑聲。 [1]
作者簡介
車承金,男 ,蒙古族。60年代出生,公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