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隨想(李雪姣)
作品欣賞
公交車隨想
公交車像個鋼鐵巨獸，每日嘆息地碾過城市的道路，發出乾燥而尖銳的撞響，時而像利劍般緊急制動，如同欲刺破人的神經。帶着清晨的露氣，帶着夜晚濕潤的夜氣，公交車奔向一個又一個終點。
有多年乘坐公交車經驗的人，只要稍稍思考，大抵都能成為一個哲學家。等車的種種心態，車廂里的人情世態，令人深思。時下，有錢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小車，每天苦苦地擠公交車的人，應該是正宗的平民百姓，公交車演繹的百姓生活故事可圈可點。
等車的經歷可以稱得上是一部心靈掙扎史。且不說等車的時候，是天氣和心情都晴朗的清晨，還是天寒地凍風雪漫天的中午，萬分焦急趕回家為孩子做飯的黃昏，單是那等車的盼望與失望，再盼望與再失望，就讓人百感交集。
我每天等待的是南昌市的5路外線，每天早上，偏偏一輛接一輛的5路內線車，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集中在這個時段出現，因為等車的人多，物以稀為貴，司機的臉上露出一種傲慢神情，瀟灑地一擺盤子呼嘯而過。接下來是202路，10路、28路，該來的都來了，偏偏5路外線不來，真是「過盡千帆都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正在煩悶之際，一輛藍色的凱美瑞出租車飄然而至，司機探出頭來，笑容可掬招手攬客。是坐的士走，還是堅持等下去？內心鬥爭激烈。坐的士，此前二十多分鐘的焦急等待都打了水漂，還要花十幾元的士錢，倒不如一開始就選擇打的士。於是，咬緊牙關跟自己較勁，繼續在人來車往塵土飛揚的站台等，心中生出一種對人生的極度失敗感和對社會的厭惡感，這難道就是強者通吃社會給人的啟示錄？難道這就是老百姓處於利益分配底層的悲苦寫照？心裡頓時冒出了對5路外線車的咒罵：他媽的，小娘養的，愛來不來？最可惡的幾次，是終於等來了5路外線車，但司機一看黑壓壓的一大片等待的人群，故意將公交車停在離站台很遠的地方，讓車上到站的人先下了，然後不管不顧地揚長而去，一時間，埋怨聲、詛咒聲不絕於耳。
上公交車也是要練就一身硬功夫的。車一停穩，人們蜂擁而上，年輕力壯的一躍而上，討巧的從車門的側面鑽上去，有的人一見後門下客處有空子可鑽，就從後門擠上去，車子開始發動，但心急火燎趕去上班的人們還在拚命地往車上擠。司機邊發動車子邊喊：「人滿了，等下一趟，關門了，關門了！」車門艱難地關上了，卡住了這個人的衣服後背，或是夾住了那個人的背包，每個空地都站滿了人，混雜着汗味、煙味和熱包子炒粉的氣味，公交車像一個背着重物喘着粗氣的老人行進在車水馬龍的街市中。
生活總在繼續。公交車按照規定的線路行駛，人流量相對較少的時候，乘客們都安安心心坐在座位上，有的婦女見縫插針地織毛衣，雙針飛快交錯，雙手如小鳥啄食，有的正在擺弄着手機，嘰嘰喳喳地發着那些轉瞬即逝的情話，有的在閉目養神，耳塞里的MP3正在播放着那些如膠似如漆的愛情和無病呻吟的現代情歌。
車廂是一個小社會，每一趟的旅程，都是由無數的偶然性和不確定性構成。公交車上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節目。一日中午，一位穿着細細高跟鞋，抹了濃郁低劣香水的女孩上得車來，雙腳交叉坐着，一雙腳不停的擺動，邊擺邊拉開陣勢打電話。內容大體是：我用青春陪了你幾年，你一分錢不給，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這樣做？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車廂里首先是沉默，繼而是一陣竊竊私語的騷動，那個在愛情里受過傷又想跳出來的女子，絲毫沒有覺出車廂里的乘客對她的反感，絮絮叨叨向負心漢責問個不停。
公交車從一個站到另一個站，人們上車下車，嘆息聲、沉默聲、無奈的背影、開心的笑臉，都在公交車的一次次交替摩挲中流動着，消逝着。古代的詩人們常感嘆人生如寄，人生如飄萍，穿行在無盡時空中的公交車的過去、未來，以及它巨大車身內湧出來的種種想象和記憶，在每一個乘客的夢境和潛意識裡不斷地生成、組合、湧現、重疊。
城市公交最早出現於英國，1829年在英國倫敦出現了第一輛馬梯形公共馬車，至今已有160年的歷史。在波蘭，公交車上充滿着藝術的氣息，流動的公交車就是一幅流動的藝術風景畫。停車。上車。下車。塵世覆蓋你我的雙眼，但你我心裡那方小小的角落，是否依舊保留着一個小女孩無瑕的笑靨，是否還珍藏着午後偶爾艷遇里的紫衣飄飄、回眸一笑？
在車廂里，最揮之不去的感覺就是擁擠。擠得厲害時甚至衣服的領子和袖子都被人們當作支撐點。車廂里的乘客你擁着我，我推着你，芸芸眾生背後似乎被一雙神秘的手推擁着，推擁着走向一次次的相聚和分離，意味着百姓生活的起伏奔波，百姓人生的悲歡離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