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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天地同眠(林友僑)

《與天地同眠》是當代作家林友僑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與天地同眠

誰曾見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幾百人睡在一張「大床」的情景?天作蚊帳地作床,床上睡着全村的人,這樣童話般的畫面,我小的時候每到夏季,每天晚上都在上演。如今回想起來,是那麼遙遠,那麼不可思議。

四五十年前的粵東農村還很原始,沒有自來水沒有電,一根小扁擔,挑來濕潤的生活;一盞煤油燈,點亮鄉村的溫馨;一間窄窄的茅草房,就是一家人的安樂窩。而自然狀態下的生育,讓家家兒女成群,睡覺成了問題。

記得最小的弟弟出生後,我家一共10口人,住的是一房一廳,大約50平方米。其中房間用屏風隔成兩半,屏風外壘一個煮飯炒菜的灶,放一個 存碗筷剩菜的櫥櫃;屏風內是父母睡的大床,我們兄弟姐妹都在這張床上平安出生、成長。客廳四四方方,除了一張八仙桌用來吃飯,還要安 放兩張床,靠里一張給奶奶和大姐睡,靠外一張由兩塊木板拼湊而成,給年長的大哥睡,平時也當長椅子坐人。我們小的五姐弟,前後相差11 歲,和父母一起擠在房間的大床上。

所謂大床,寬度也就一米五,卻要睡7個人,只好頭腳交錯細安排,讓一邊床頭睡3人,另一邊睡4人,擠得像沙丁魚罐頭,密密實實翻不了身。姐弟擠在一塊,磕碰難免,那時哪曉得,少小一家親,長大多離分。難為父親母親,為了我們不被擠下床來,常年靠外睡床邊,把睡覺不老實的兒女像流水一樣攔住。我常常靠里側身睡。冬天特冷,7個人只有一床棉被,睡中間的倒是很暖和,睡兩邊的,被子壓不實,難免感覺冷颼颼的。冷風,時不時從床底竄上來,鑽進縫隙里,讓我打個寒戰。我不得不把被子往身上再壓實一點,父母那邊是否蓋得嚴,卻不得而知。

步入夏天,光膀子躺在床板上就是一身汗,更別說這麼多人擠在一張床。於是,天剛轉暖,父親就和我們大一點的孩子鋪張草蓆睡在客廳地板上,母親則和小弟小妹睡床。打地鋪無蚊帳,蚊子像隱形轟炸機,嗡嗡嗡在耳旁襲擾,父親就在門邊風口處燃一盤蚊香。有時蚊香藥力不足,驅不了蚊,父親竟在蚊香上灑少許農藥的粉末。這樣的土方法倒很有效,對身體的危害,看不見摸不着,被忽略了。

到了大熱天,靠自來風的客廳地板也是酷熱難耐,父親母親手裡的葵扇總有搖累的時候,我們紛紛抓條草蓆去村前的曬穀場上睡。那時家家戶 戶光景差不多,都是老人孩子多房子少,都想逃離悶熱多蚊的茅草屋。除了個別身子薄的老人怕半夜露水重着了涼、年輕女子有些害羞留在家 里睡,其他的男人、小孩、半大不小的男男女女,全出來睡成一地。為了讓暴曬一天的水泥地不會太燙,有些講究的人還會先灑些水,給地板 降降溫。

粵東農村,村前都有一口大池塘,既是全村的魚塘,也是村莊的風水塘。村莊和池塘之間,是一個水泥地板鋪成的曬穀場,成半橢圓長方形, 靠村子的一邊人來人往較為嘈雜,蚊子也多,近水塘的一邊又怕小孩不小心掉進水裡去,長長的兩端,比較僻靜,人們害怕豺狼半夜襲擾,膽 子小的人不敢睡,所以曬穀場中間成為最安全的黃金寶地。有些勤快的孩子,天未黑就早早拿條草蓆去占位,於是席位從中間開始,向四周延 伸,很快,數百條草蓆像一塊塊草甸,鋪滿曬穀場,蔚為壯觀。天一黑,家家戶戶吃過飯,大人小孩傾巢而出,坐在自家的草蓆上納涼。兄 弟、鄰裡間家長里短,說不完的話;少男少女,竊竊私語,談不完的情;小兒郎小丫頭,則快活得滿地爬,到處耍。習習涼風,撫慰着單調的 鄉村生活。

大概九點左右,古老鄉村的夜就深了。人們安靜下來,躺在草蓆上仰望蒼穹,深邃的天上白雲朵朵,隨風行走,白亮亮的圓月在雲中穿梭,一 會兒躲進雲里含羞帶澀,一會兒露出臉盤,大放光芒,灑到曬穀場白蒙蒙的,如夢如幻。更多的時候,好奇的孩子總在數星星。天上繁星燦 爛,數也數不完,大人就教孩子朝北尋找北斗七星,在銀河兩邊找出牛郎織女星,講牛郎織女的故事。那時天上星星多,流星也多,每當有流 星「嘶」的一下划過天際,墜落到天邊去,大人就會惋惜地說,又有一個大人物去世了。在村人眼裡,一顆星星就是一個大人物,他們在天上 照耀大地,在人間造福百姓。那些「奸臣」「小人」,是不配有星座的。古人常說包公、狄青等忠臣良將是文曲星、武曲星下凡,就是這個道 理。

近千人的村子大部分睡在一張「大床」上,無拘無束,難免不鬧笑話。半夜起來解手或清晨早起,看那橫七豎八的場面,真要忍不住發笑。比 如有些睡覺不老實的人,睡着睡着就睡到相鄰草蓆去了;有人喜歡把腳壓到別人身上,把人當成了軟綿綿的被子;有人愛說夢話,含含糊糊也 不知道嘮叨些啥;有人鼾聲如雷,像拉風箱,攪得人睡不好覺,漸漸地,就沒人願意和他做「鄰居」了;更有人會夢遊,半夜爬起來迷迷瞪瞪 四處遊蕩,有的走着走着直接走進白花花的水塘里去,「嘭」的一聲水響,把自己嚇醒了,也把周邊的人嚇醒了。

白天深藏不露的蛇,偶爾會出來湊熱鬧,它們無聲無息爬進人堆里東張西望,甚至選擇與「有緣」的人同眠,被發現了就連滾帶爬,一竄三 尺,趕快溜進水塘里去,來不及跑掉的只能自認倒霉。那年頭蛇多,被亂棍打死的不計其數。這些近水的蛇多無劇毒,所以村中並無被蛇咬喪 命的不幸者。

這樣靜謐的夜晚,神仙也會嫉妒。瞧,有團烏雲飄過來了,上面說不準就躲着一個愛捉弄人的神仙,他雲遊路過,看這人間光景頗為有趣,就 按下雲頭,開個玩笑,「噼噼啪啪」灑下一陣雨來。先被雨拍醒的人大呼「下雨了」「下雨了」,其他人爬將起來,急急忙忙穿反了拖鞋,拿 錯了枕頭,曬穀場上人影幢幢一片混亂。人們夾起被單捲起草蓆,拉着孩子,跑回家倒頭繼續睡。雨後天氣涼快,家裡好睡多了。也有人斷定 這只是一陣雲雨,在村口門廊里躲避片刻,待雲過天晴,就又出來鋪上草蓆接着睡。最好玩的,是個別睡得死沉死沉的懶漢,把被單往頭上一 罩,繼續呼呼大睡,任它細雨如絲把被單淋濕了,我自酣睡不誤,神仙你奈我何?

我小時候,就這麼年復一年,夏復一夏,在村前露天「大床」上睡了許多年,也熱鬧了許多年,開心了許多年。如今想來,真像一場夢,那麼 虛幻,那麼遙遠,遙遠到回不去了。有些風景,註定是屬於時代的,那個時代像家鄉的青橄欖,苦澀,卻耐人尋味!

後來,工業化、城鎮化熱浪滾滾,吹醒了鄉村,吸納了勞力,捲走了清貧。鄉村的生產方式改變了,生活方式也在悄悄改變。村民進城務工、經商,賺到錢後回家建樓房,住得寬敞舒適,再不用一家人擠一張床了。隨之而來的水電進村入戶,人們更不用夾張草蓆去曬穀場占位,數星星,「曬」月光了。天熱時,擰開風扇,涼風自來,遙控空調,冷氣襲人。全村男女老少齊齊睡在夜空下的歷史,一去不復返。一同遠去的,還有夜不閉戶、人不設防、親密無間的鄰里關係,和流水一樣慢悠悠的鄉村歲月。[1]

作者簡介

林友僑,廣東汕尾人,現居佛山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