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紅土地的記憶(禾源)
作品欣賞
一塊紅土地的記憶
土地的記憶不僅僅是水,是樹,是花草,是季節,也許還有那顆顆的種子。
種子落土,便依戀上這塊地,這塊地也就成哺育種子的搖籃。家鄉人把育秧地稱作秧田,種瓜地喚作瓜園,落土的種子成了這塊地的姓氏。
1935年10月中國紅軍閩東北軍分區第二團300多人在「饒守坤、王助」的帶領下,進駐了位於福建省屏南、古田、建甌三縣交界處的路下鄉三峰村附近大坂,在這塊3萬多畝高山草場種下了紅色種子,從此這塊綠草如茵的草地,成了紅土地。
(一)
大坂,仙山牧場,仙山松海,都是這塊紅土地的稱呼。我是在它被稱作仙山牧場時造訪過幾趟,牧場一直都是以側臥姿態靜靜躺着,連綿的山坵如肌如體,草場則如裙裾鋪展,時隱時現的小流從草場中間流過,這不是裙裾中一帶簡單的修飾,恰恰是一弦生命的律動,四周疏朗挺立的黃山松,如幾個世紀前荷戟的騎士,片片松林則似儀仗陣列,風來如令,濤聲如海,霧靄升騰則千軍遁隱。這種靜穆的氣勢,不是一坵一壑所能吐納,不是一草一木所能承載。情境中,只有那份享用這天地所賦的一切心情是最適合於這裡,像牛一樣安詳地咀嚼着青草,像草木一樣聽聽風聲,吸吸地氣和泉水,向這塊土地證明着自己的活法,像那位大叔一樣,蹲在草場吞吐煙霧,把思緒瀰漫到草場中去,像那些年輕人一樣,捕風捉影攝取着合眼的美景。我每一次造訪就是在這樣的享用中過去。搭過帳篷,短暫小憩,採過蘑菇,永久思味,釣過小魚,體會着放生慈悲的偉大。每一次的收穫不小於那些採回滿袋草藥的同行,治病、養生、濾渾、祛躁,我像一個處子健康地回家。
(二)
疤痕是封存創傷記憶的鎖眼,不管是別人還是自己觸摸着那個鎖眼時,記憶的大門就會被打開。是不是每個記憶都有一個鎖眼,若說是那樣, 這仙山牧場的記憶鎖眼又是什麼呢?是那塊「中共閩東北特委,閩東北軍分區駐地紀念碑」,還是那個老紅軍蕭茂有的墓地,還是蕭家土屋幾 堵牆根,或者說就是那些樹和草。我把思維化作一隻如風的大手,把處處都當作記憶的鎖眼,全部觸摸。讓自己翻滾在仙山牧場的記憶浪潮 中。
我打開的第一扇記憶的大門,是在草場中央那塊軟基的草叢中,是在丘陵上的黃山松上,長在這裡的草也許和黃山松有着一樣的年輪,她堅守在這塊紅土地——大坂上,還與黃山松一道深深記住大坂四周的草木年華。大坂四周是丘陵,這些丘陵讓這塊幾萬畝的草地成了一塊坂。鄉村的經驗告訴我,坂是園與園的過渡地帶,也是園的界線,一塊幾萬畝的坂,這園該有多大,再說園該種瓜種菜,是讓人活着的空間,這大坂的四周有這樣的園嗎?我順着草擺的方向,注目着丘陵上的黃山松,它們雖默默無言,但它們彼此默契的神態,仿佛告訴了我,它們確實共同走了過園與坂的歷程。黃山松借風感嘆曾經冬天里的一把把火,總是燒得它渾身作痛,大坂中的草借露珠為淚,傷感着當時黃山松的痛苦日子。是的大坂四周近十萬畝的丘陵曾經就是園,是生長蕨草和蔓草的園,蔓草多了蕨草少,每個冬天,山下四鄉八鄰的村民就要用一把火燒了蔓草,讓蕨草叢生。蔓草化灰育蕨草,這是相剋中的相生,不用刀耕,只要火種,這把火就種下了滿園蕨草,草茂根旺,是年秋季村民上山在這丘陵的大園裡就能挖出一擔擔的蕨根,舂錘,過濾,蕨根成渣,澱粉成食,足足解決村民們的兩個多月的饑飽大事。挖過根的園春來長草,長着和大坂中一樣的草,這些草鮮嫩豐美,正好放牧,冬季一來又是一把火,每塊園三年一挖,輪番使用,就讓這帶的村民日子有得挖掘、有得舂錘、有得過濾,代代綿長。
1978年後,四鄰八鄉的村民溫飽解決了,丘陵之園一下子荒蕪,但大坂這塊草地依然吸引逐水草而居的人,他們被吸引到這裡,辦起國營牧 場,取下了仙山牧場的雅號。
我總認為,水陸為岸為島,陸水是湖是河,河邊湖畔為坂,可是這大坂居于山中。如今丘陵之園,已是松濤陣陣,綠浪排空,這大坂還是大坂 嗎?大坂,是大坂,它把歲月當河,綠浪為波,停靠和泊下許多的美好日子的嚮往,「仙山松海景區」又是這大坂起航的一艘新航船。
(三)
大坂中的那截土牆,與土牆相互注目的蕭茂有之墓,這是一個最顯目的鎖眼,有心打開的人,就能很輕鬆翻閱到這把鎖封存的記憶。大坂濃墨 記下這段歷史。這段歷史是中國紅軍一種無奈的選擇。1934年第五次反「圍剿」失利,中央紅軍被迫長征,全國各地處在「清剿」的強壓下, 許多紅軍根據地連連被拔,閩北根據地也就在此時被占領。就在這樣的大背景里,大坂收留了從閩北突圍而出的「饒守坤、王助」帶領的第二 團戰士300多人。他們在這裡成立了「中共閩東北特委、閩東北軍分區」;他們一駐就是兩年多。也就在這兩年多時程里,這一帶的村民看到一 股生存的力量。他們不僅不擾民,且打土匪,壓豪強,抗白軍,給這方水土帶來難得的安寧。這裡的百姓也悄悄地做起了紅軍的生意,白米、 蔬菜、豬肉、生活用品,他們送上山,換回錢。有的還把孩子送到了這個部隊當兵。直到1937年冬,這支部隊被編入新四軍第三支隊第五團,
北上抗日。大坂這塊綠草深深種下紅色花海的種子。
我站在蕭家的牆根前,看着蕭茂有的墓,一南一北,中間隔着大坂,這大坂為何是蕭家抉擇,且用陰陽兩界擁抱着它。據說蕭茂有犧牲於1949 年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讓蕭家在屏、古、甌三縣隨處選擇定居,而蕭家毅然選擇了這三縣交界人煙稀少的大坂,開懇種地,狩獵為 生。有人說這是當年紅色種子開出的奇葩,有人說這是一種情結,也有人說這是一種信念的執着。大坂不言不語,只是一味地哺育着在這裡撒 下的種子。松、草、蕨、藥,只要有種子落土,都能成長。你能挖掘什麼,取走什麼,大坂一樣不言不語,只是深深記下這裡的一切,一切!
2011、6、17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