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主選單

求真百科

《南懷瑾先生軼事》(卞毓方散文)

《南懷瑾先生軼事》是中國現代作家卞毓方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南懷瑾先生是國共兩界的傳奇,中年去了台灣,爾後漂泊美國香港,晚年落戶江蘇吳江。論路程,比香港近多了,比敦煌近多了,論健康狀況,據說也相當不錯。但南先生不見生人,尤其是記者——這是可以理解的。既然打定主意要見,首先買他的書讀,幾乎能買到的,都買了。看完,寫出一萬多字的文章,徑直寄給他老人家——時在2010年金秋。

這叫投石問路。誰知石沉大海。於是又旁敲側擊,請人溝通。依舊此路不通。怎麼辦?這時,正好有一個去吳江參加筆會的機會,決定到了那裡再想辦法。

到了吳江,辦法倒是想了不少,無奈都是長線,救不了急。怏怏回到京城,沒幾天,意外之喜又從電波傳來。原來,我在吳江下榻的酒店,叫靜思園,老闆叫陳金根,他聽說我想見南懷瑾而不得,竟然發大慈悲,出手幫忙。陳金根認識吳江的一位老市委書記,後者是當年南懷瑾落戶吳江的搭橋者、拍板人,請他出馬,事情頓時峰迴路轉。命理學講究貴人相助,這裡,陳金根就是我命途的貴人。

我於是再度南下吳江,見到南懷瑾先生的第一面,恍若記起古代清風出袖、明月入懷的高士,就像高山流水裡的俞伯牙,就像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的諸葛孔明,沒有預感,沒有邏輯,沒有年齡和時空的障礙。南先生個子偏矮,身材偏瘦,俄而釋然,就這模樣,才成就仙風道骨的南懷瑾。

以下是南懷瑾先生一生中的幾則逸事:

拜師學劍

少年南懷瑾在杭州國術館習武,聽說附近城隍山上有一位老道,劍術出神入化,人稱劍仙,按捺不住學藝的衝動,幾番前往拜謁,俱緣慳一面。南懷瑾不死心,繼續往山上跑,終於有一天,他見到了傳說中的老道,當即長跪在地,懇求指點劍藝。

老道問:「你都學過哪幾套劍路?」南懷瑾答:「學過青萍、奇門。」老道讓他露一手,南懷瑾傾其所能,演練了一番。老道看罷,正色說:「這哪兒是劍路,簡直是兒戲,不能再練,練也是白白浪費光陰,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讀書的好。」稍等又說:「一些小說書上講,劍仙把嘴一張,白光一道,直取敵人首級,這都是瞎編的,你不要上當。劍仙雖有,但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看你誠心誠意,今天我先指教你兩步。回去,每天晚上,把門窗關緊,室內不許點燈,要的就是一片漆黑,然後,點上一枝香,試着用劍劈開香頭,注意,手腕發力,胳膊不能動,等練到一劍劈下,香成兩半,這算第一步。第二步,把豆子拋向空中,一劍揮去,豆子在空中被劈成兩半。兩步完成,回來見我,再為你解說劍路。」

南懷瑾覺得老道說的有理,倘自己一心習武,這功夫倒也能練,無奈自己同時習文,恐怕就拿不出那麼多時間。因此,他辭別老道下山,拜師學劍的事,也就到此為止。

讀書百遍

抗戰期間,南懷瑾進入成都中央軍校,業餘拜清末探花商衍鎏為師,學習古文。一天,南懷瑾寫了一篇文章,自覺字字珠璣,甚為得意,拿去給商老師看。商老師滿口稱讚。南懷瑾就有點摸不着北了,他問:「老師,假如我在從前參加科舉考試,您覺得能考上嗎?」「沒問題,沒問題,」商衍鎏說,「憑你這水平,考個舉人、進士,不在話下。」南懷瑾不知是客氣,聽得心花怒放,忘乎所以。

後來,南懷瑾又拜袁煥仙為師,一天,他拿了一篇得意的習作,求袁老師指教。袁煥仙接過,略掃一眼,就擱在了一旁,全然不理。南懷瑾納悶,老師怎麼是這種態度啊!過了幾天,他又拿去一篇文章,向給袁老師請教。這回,袁煥仙接過,仍舊是略掃一眼,往旁邊一擱。南懷瑾恭敬請教,袁煥仙這才冷冷地說:「就你這水平,還配寫文章?」南懷瑾不服氣,講:「老師,商衍鎏先生還誇我的文章寫得好哩!」袁煥仙把鬍子一抹,瞪他一眼,說:「這事我聽說了,你還拿他的客套當真。我問你,《史記》上的《伯夷叔齊列傳》,你讀過沒有?」南懷瑾回答:「讀過,不止一次,我還能背呢!」袁煥仙說:「你以為能背,就真正懂了嗎?」南懷瑾俯首:「不敢,還請老師指點。」袁煥仙發話:「回去,給我讀一百遍,讀完了來見,再告訴你!」南懷瑾從沒遇見過這樣的老師,但是師道尊嚴,他只有忍住。回家,趕忙找出《伯夷叔齊列傳》來讀,讀上三五遍,哎呀!突然發現有好多好多新問題,以前都沒注意過。

南懷瑾越讀,覺得理解越深,感受越多。他聽袁煥仙的話,果真讀了一百遍,覺得理解得差不多了,就高高興興地再去見袁老師,說:「老師!我看出道理來了,我講給您聽。」袁煥仙笑着說:「不需要再講了,我相信你懂了。只有像這樣讀書,你才能掌握歷史文化精髓,寫出的文章才會獨具隻眼。」

錯薦李登輝

1990年12月31日,兩岸密使第一次會談,左起:蘇志誠、楊斯德、南懷瑾、賈亦斌

1983年歲末,一天夜裡,都兩點了,南懷瑾尚在燈下苦讀,忽聽有人敲門,誰呀?開門一看,原來是他的學生馬紀壯,但見他身穿睡衣,腳踏拖鞋,快步而入。馬紀壯時為總統府秘書長,夤夜穿着睡衣來訪,肯定是有火燒眉毛的急事。

「什麼事?如此匆忙。」南懷瑾問。

「老師,您怎麼看丘創煥、林洋港、李登輝這三個人?」馬紀壯不等落座,便開門見山。

噢,南懷瑾一聽這三個名字,就明白馬紀壯的來意。他不吭聲,靜聽馬紀壯細述。原來,蔣經國清楚自己健康不佳,隨時都有可能撂挑子,因此,誰當下一任的副總統人選,就舉足輕重,大意不得。在蔣經國眼裡,現任副總統謝東閔人還不錯,可惜年紀大了,本人不想續任;曾經刻意培養的孫運璇,近來又突然中風,派不上用場。想來想去,蔣經國腦子裡只剩下省主席丘創煥、內政部長林洋港,以及台北市長李登輝。

南懷瑾恍然,馬紀壯此番問計,多半是銜命而來。

「嗯,我跟這三個台灣人,都沒什麼交情吶,很難說得出具體意見。」南懷瑾不想攙合黨國要事,遲遲不予表態。馬紀壯一直蘑菇到三點多,看來,他今夜得不到明確回答,就不會走。南懷瑾無奈,只好端出自己的看法,他說:「丘創煥太滑頭;林洋港有野心;若以蔣經國的立場來看,大概李登輝比較適合。第一,他是農業專家;第二,他是台灣人;第三,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後代。」

馬紀壯等的就是這幾句話,他拱手相謝,說:「我懂了。」隨即匆匆離去。

蔣經國當然不會僅僅徵求南懷瑾一個人的意見,但是,他在普遍諮詢過一幫政要後,最終採納的,恰恰是南懷瑾的進言——選擇李登輝為副總統候選人。

李登輝嗣後在政治舞台上的表演,令南懷瑾大失所望,每與人談起,他都懊悔當初薦錯了人。

南懷瑾認定只有一個中國,並為海峽兩岸會談穿針引線,獻計獻策,告誡李登輝不要做歷史的罪人。南懷瑾先生與汪道涵先生在上海會談時的合影。

南氏「文物衣冠

1985年,南懷瑾去美國,從舊金山入關。在台灣時他聽說,舊金山關卡最嚴,尤其是對中國人。當時,南懷瑾身穿中式長袍,手裡拿一根棍子,跟在行李車的後面。行李車上堆着十幾隻大皮箱,其中有兩箱,裝的是中藥——在國外看不起病,自己帶了預備的——按美國海關規定,中藥不能入內。

行李車剛到進口,一個黑人牽着一條小狗出來,裝中藥的箱子碼在第三第四層,小狗就爬上去,圍着箱子嗅,它聞到中藥的味道了。海關的人員發現情況,就過來問:「這些行李是誰的?」南懷瑾沖他點個頭,微笑着不講話。海關人員把南懷瑾打量半天,轉身問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學生:「他是誰呀?」學生信口吹牛,「你不知道嗎?他是我們中國當代的孔子啊,你們國務院好不容易把他請來的——他本來是不肯來的呢。」「哦,是嗎,是嗎。」海關人員把小狗抱起,問:「箱子裡有什麼?」南懷瑾讓學生轉告,有中藥,不是鴉片,如果不讓帶,就放在海關,走時再來取。學生照着翻譯成英文,那個海關人員再次打量南懷瑾,說:「不用檢查了,請吧!」十幾箱行李就這樣一起過關。

南懷瑾事後對人說,是長袍、手棍發揮了力量。長袍,手棍,這就是他的「文物衣冠」。

預言中國轉運

1974年,南懷瑾在台北國民黨的中央黨部講課,講什麼呢?此時大陸正在批林批孔,他就開講《論語別裁》。南懷瑾說,孔學萬古常新,批不了的,孔子是打不倒的。講着講着,南懷瑾講到中華民族的命運,他說,1987年(丁卯年)以後轉運。當場有個國民黨的中央委員站起來問:「南老師,你說轉運了?」南懷瑾答:「不錯,是轉運了!」「那麼,有多少年?」對方又問。南懷瑾答:「兩百年的大運,將來比康乾盛世還好!」「你打保票嗎?」南懷瑾一笑:「不是打保票,是根據歷史的經驗啊!」

拒絕名譽博士

南懷瑾沒有什麼文憑,也沒有什麼學位。曾經有日本還是韓國的人士找過他,說,送你一個名譽博士學位。南懷瑾說:「笑話!我要它幹嘛?你到我這兒來,我給你一張,兩毛錢買一張草紙,蓋個大印,可以給你一百個名譽博士學位。我還站在你的前面,為了這個,行個禮,拿來,弄個帽子戴着,我一輩子難道玩這個?才不會受這騙呢!哈,那是虛名騙人。」

(作者按:在因現實社會中許多名人學歷造假而引發舉世喧譁的當下,回頭來看拒絕一切文憑光環的南懷瑾,就知道我們今天離開真正的大師,是多麼遙之又遙,遠之又遠。功利主義讓我們恬不知恥,無知無畏,實用主義讓我們賣玄弄虛,沽名釣譽。)

拒當御用文人

一九七六年三月,南懷瑾為台灣「中國廣播公司」講述《易經》,每周一次。到了六月二十四日,已經講了十幾次,尚未講完。那天南懷瑾到了「中廣」,聽到一個消息,「中廣」董事長換人了。新任董事長是蔣孝武,也就是蔣經國先生的次子。

這個消息對別人來說沒有什麼關係,但南懷瑾心中卻有了特別的反應。講演結束時,他對聽眾宣布,因有事要出遠門,暫時請假,待回來再來繼續講課。

其實他並未出遠門,他的學生劉雨虹不解,問他是什麼原故,南懷瑾答:「這事不便明講,暫時不會再去講課了。內幕就是因為新董事長換了蔣經國的兒子。」

過了很多年,南懷瑾舊事重提,為劉雨虹剖析其中道理。他說:「假如有一天,這位新來的蔣董事長,也來聽《易經》的課,下了課又客氣的打招呼。再有那麼一天,說是經國先生邀請茶敘,請問能拒絕嗎?如果拒絕了,使人家難堪,還說我們不識抬舉;如果接受了邀請,見了面,人家拜託你為他或為政府說些什麼話,寫一篇什麼文章,你能拒絕嗎?真拒絕了,人家有辦法對付你,不拒絕的話,從此變成『御用』文人,學術自由沒有了,不如躲着他們比較好。」

自謂沒有一個好學生

南懷瑾說,他沒有一個學生。因為他從不以老師自居,看學生都是朋友,以友道相處。然而,學生如果不叫老師,南懷瑾也會罵他們,說他們沒有禮貌。

有人問南懷瑾:「你有沒有一個真正的學生?」南懷瑾答:「沒有。」他擺出理由:「當我的學生,得文武都會,至少同我一樣會。古人說『上馬殺賊,下馬作露布(古稱文告)』,『下筆千言,倚馬可待』,宗教、哲學、科學、吹牛都要會,風水、卜卦、算命、騙人的都要通,無所不通,煙酒賭嫖沒有哪一樣不懂。然後才可做我的學生,我的條件是這樣,所以我講我沒有學生。他們道德好的、文章好的,各有所長,那不是我希望的。換句話,做生意馬上就會賺錢,如果做小偷,一定偷得來,如果被抓住,那就不算數。哈哈,這只是個比方而已。」

南懷瑾的「行」

南懷瑾從青年時代起,就抱定一個宗旨:以弘揚中國文化為己任。半個多世紀以來,他從大陸到台灣,從美國到香港,再回大陸,一直在為重建中國文化奔走、呼號。他常說: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亡國都不怕,最可怕的是一個國家和民族自己的根本文化都亡掉了,這就淪為萬劫不復,永遠不會翻身。因為沒有自己的文化,一個民族就不會有凝聚力,始終像一盤散沙。沒有自己的文化,一個民族就不會有創造力,只會跟在外國人屁股後面模仿。沒有自己的文化,一個民族就不會有自信心,也不可能得到外人的尊重。

南懷瑾的「行」,還表現在大事不糊塗,他認定只有一個中國,並為海峽兩岸的會談穿針引線,獻計獻策。傳聞說,1990年9月8日,南懷瑾在台北面見李登輝,滔滔不絕地講了兩個多小時,說古道今,縱論天下,曉以「和平統一」的民族大義。會談結束,李登輝送南懷瑾到門口,問他還有什麼吩咐,南懷瑾答:「我希望你不要做歷史的罪人。」

南懷瑾令筆者敬佩的,還有他一貫的慎獨自律。舉其大者,他為修建「金溫鐵路」,成立了一家合資公司。這個公司,許多人都想擠進去,包括他在老家的親友。南懷瑾鐵面無私,一概拒絕。舉其小者,南懷瑾對學術界的爭論沒有興趣,但對文章中的硬傷,則是聞錯即改,決不馬虎。曾有人在報刊撰文,指出他在一本書中,將成語「履踐踴貴」解釋錯了,南懷瑾得知後,火速通知出版社,停止發行,立即對有關段落進行修改。並派人找到指出他錯誤的作者,當面表示感謝。

南懷瑾不以著述為私有,他崇奉取之天地還諸天地。在台灣時,他就為出版立下了五個「不」:不做促銷廣告、不請名人寫序、不登自己的照片、不追究盜版、不把自己的著作權留給後代。

南懷瑾常講「我只是一個年紀大的、頑固的、喜歡中國文化的老頭子」,「我的一生八個字:一無所成,一無是處」,心上想的還是「計利當計天下利,留名要留萬世名。」他有一首《狂言十二辭》,近乎對自己一生的總結:以亦仙亦佛之才,處半鬼半人之世。治不古不今之學,當談玄實用之間。具俠義宿儒之行,入無賴學者之林。挾王霸縱橫之術,居乞士隱淪之位。譽之則尊如菩薩,毀之則貶為蟊賊。書空咄咄悲人我,弭劫無方喚奈何。[1]

作者簡介

卞毓方:1944年生於江蘇,先後畢業於北京大學和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早年攻讀日文,轉事國際新聞,長期服務於經濟日報、人民日報,中年而後皈依文化,一筆在手,猶如「乾坤圈」在握,唯覺文能補氣,文能丰神,文能禦侮,文能敵賊。有著作《歲月游虹》、《嫵媚得風流》、《雪冠》、《長歌當嘯》、《煌煌上庠》、《清華其神,北大其魂》、《天意從來高難問》、《歷史是明天的心跳》、《千手拂雲,千眼觀虹》、《金石為開》、《千山獨行》、《尋找大師》、《浪花有腳》、《美色有翅》、《日本人的「真面目」》等問世。嘗謂少年比的是才氣,中年比的是學問,老年比的是人品、人格[2] 。他的作品或如天馬行空、大氣游虹,或如清風出袖、明月入懷,其風格如黃鐘大呂,熔神奇、瑰麗、嶙峋於一爐,長歌當嘯,獨樹一幟,頗受讀者喜愛。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