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風那月豬婆山(雪夜彭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那風那月豬婆山》是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賞
那風那月豬婆山
鄱陽湖裡豬婆山該是朱袍山,有這樣的說法的人簡直木得死。那山億萬年前就在了,洪武得天下才幾百年前的事?
說的是山,而不是島,而洪武時那山已成島,要扯上朱袍,也是朱袍島吧?
真不是那啥,就是豬婆山,清朝幾個版本的縣誌里載的就是豬婆山。
豬婆山,非一山,五、六小山聚,遠看像豬婆帶兒(音霓)。
豬婆之稱,是典型的鄡陽話。
今日聽豬婆一詞,不免嫌其土俗,其實古時那詞兒卻是很朝陽的,光靠土地上刨食何其辛苦,所得極少,養豬則是不錯的副業,一般人家,春上養一頭豬,八月中秋賣,或是過年宰殺,都是非常不錯的活命眼色,有「高屋建瓴」者,養豬婆,賣豬仔,那就能賺更飄越的錢。最高層的,竟然是養郎豬,專給母豬配種。我見過那架勢,養豬婆的人家,對牽郎豬的主那是恭敬至極,乾的、濕的敬奉,不亞於大官臨門。那為何不叫郎豬山?鬼話,郎豬又不會帶兒,跟那群山扯不上啊。
原本群山是各自有名的,現如今被朱袍鬧得糊塗,只是統稱,不分子丑寅卯。
但那裡有標石。標石倒真是洪武時的說法,因為朱陳之戰時,那是朱家人搞的烽火台,這個前朝縣誌里也有載。標石確實只是一石山,至今寸草不生,道里很簡單,石頭材質好,沒有裂痕,沒有風化,也就不能有水土之宜,生命何來?
有人說明或清那裡有標石府,這只是一個沒有厘頭的說法,怎麼着那裡也不曾有過府,東有饒州府,隔着百幾十里,西有南康府,倒是只有線水之隔,我想得頭痛,才想通標石府之說,只是豬婆山東邊的人順着標石的方向看過去,說南康府而已。
明、清那裡有不俗的繁華,緣於饒河口的特殊地理。饒河口就在豬婆山腳下,標石在豬婆山東北不遠處。枯冬時節,鄱陽湖床現出來,就只剩下饒河古道水西行再北入長江,饒河古道很窄,容不得大船,長江里來的船則是能大就大,船越大,運費越低廉。但船到饒河口就無法再上行,就只能過駁,把大船的貨轉移到能在饒河通行的小船上。人世間就多出了一事,也就衍生出一些人的飯碗。除了搬運業,還有小商業,餐飲業,甚至色情業,當然還有殺人越貨的海盜業。那當然縣裡得管,明清時都昌有左蠡和柴棚巡檢司,柴棚巡檢司就是專門察看饒河西道到黃金咀一帶的水上安全的,春夏之間船巡,秋冬之季河床上可行兵馬。但有官兵的地方土匪是不會絕跡的,那當然是……此處省去三八二十三個字吧。世間長久了,豬婆腳下有了村落,原本就是那些搬運工或小商業主的後人,我所知道的就有詹姓村在那裡住過明、清、民國,直到上世紀「九八洪水」後的移民建鎮才搬回都昌陸上,我的先祖劉學信也是在豬婆山下居住的,只住了幾代,後人搬到今日的岩溪村地界。舊年,我在豬婆山下考察兩天,發現了五個青花瓷酒杯和多種生活用陶器,那裡曾有村落無疑。
我出生的村里,有過一個舊警察,這個人很有些傳奇,我寫過他「捉鬼」的往事,說他曾在一戶人家住,那屋子不久前有過冤死的女人。夜半鬼來,拜蚊帳四角,有「光緒通寶」做墜的帳門竟然自開,警察亮出盒子炮開火,那鬼才遁去。我成年後才知道那個警察是剪徑的出身,就在豬婆山「營生」,他那杜撰的捉鬼往事,原是取材於豬婆山下他作孽過的人家。
豬婆山風月遠不只是明清那麼一小塊,那裡曾是鄡陽縣裡不錯的去處。鄱陽湖區,南北朝之前是平原,渺渺茫茫到北部,才見山,長山、四望山、棠蔭山,還有豬婆山,這豬婆山在饒河口處,沒有鄱陽湖的時光里,豬婆山人得好幾個活命的好處,山上有柴,河裡有魚,東來水,南來水在此匯一,並無季節性的斷缺,到縣裡(鄡陽)也不過十里,那當然有好豐盛的人間煙火,人說瓦屑壩就在那裡,雖只是不實的揣測,那裡有不錯的陶文化痕跡卻是事實。
站在豬婆群山西二山頂上,能清晰地看到饒河古道蜿蜒而來的倩影,轉身看到饒河口之水進入古彭蠡澤的背影。時年江西異常乾旱,鄱陽湖沒有了影子,一帶之水其實是饒河古道,南北朝之前沒有鄱陽湖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只是那時饒河古道里船行不斷,今日再無舟行的影子。遠看得古道旁北岸有人影,形微如蟻,似有切切語聲。下山尋蹤而去,竟是拾貝者。
真有多種貝,牛腳板、銼子蘿蔔……彩貝也有,最多的是圓磯和平殼,那是做珍珠核最好的材質。早先聽得村里人說去鄱陽湖裡采貝殼是非常典型的農活,比我大三歲的哥哥就在饒河古道里踩過冰霜,說起來那簡直可以寫成書,單說采貝殼的舊話。我的青少年和鄱陽湖親近的日子也不少,可就是沒有探足饒河古道,也就沒有見識過鄱陽湖裡的貝殼。突然的乾旱,河岸上有很多死去的貝殼,那就只要在岸上撿拾。我看到的拾貝者就是幹這個。
采貝,是遠古就有的行當,缺少糧食的歲月,貝肉是上天對蒼生的眷戀和施捨,每天能吃上貝肉,就能解決營養缺乏的問題。貝行泥上,偶被沙石傷,沙石不出,貝肉裹之,分泌特殊物質以減少沙石對貝肉的傷痛,久之成珠。是為無核珍珠(其實也有核,核就是入侵的沙粒),三十年來周溪鎮發展養珠業,頗具聲名,那是有核珍珠。就是用貝殼材質,先製作圓珠,再放到蚌里養殖。今日豬婆山拾貝,就是用於製作珍珠核,核越大越好,十點以上的珠核植入蚌里,兩年、三年可成天價之物。遠古的豬婆山人拾貝、采貝,除了吃貝肉,也利用貝殼作裝飾品,將貝之殼外皮磨去漂光(彩貝則無須磨製),就成珠光寶氣之物,做衣飾、床飾、牆飾。甚至用做原始的一般等價物,是錢幣的雛形。
非常神奇的是,鄱陽湖高價值貝殼,集中在豬婆山一帶的饒河古道極其兩岸的河床,所以古往今來,說去豬婆山,一般人不說打草、捕魚,只說撿團魚和「摸殼子」(采貝、拾貝)。親眼見之,確實令人驚奇,那貝之殼確實比一般所見要厚很多,品種也難得那麼齊全。豬婆山一帶確實歷來多產團魚,那可是原生態的野團魚,枯水時節,懂行的農家漢子,赤腳踩破冰凌,去識別河床上的團魚足跡,找到團魚藏身之處,下手即得幾近重的團魚,一天下來背簍滿滿,自己吃不得許多,賣給人家吃,我哥哥采貝的歲月里只賣七分錢一斤,哈,還不及餐(餐字頭下加魚字)魚的半價,原因很簡單,團魚不是魚,「扁蟲」而已,當然賣不到魚的價錢。想來,這豬婆山一帶的團魚也是上天對這塊土地上生存的人的恩賜。
我想,就憑貝殼和團魚,這豬婆山也是遠古有文脈的所在,早有「豬婆」之名,是理所當然的事。
古時從昌江下來的人,自是熟知豬婆山的,船夜泊饒洲,聽了饒河調,喝了饒州酒,甚至嫖了饒州女,就盤算來日的行程,如是順風,半日到得豬婆山,在船工劉學信或是詹財主的茅舍吃豬頭肉,打個盹再往西,斷夜可進下江。從樂安河裡過來的弋陽客,不急不慢,只想趕豬婆山詹阿四家的夜飯,二日到徐家埠去販棉花。這是明清時候的事。
站到豬婆山下,四望鄱陽湖深處和都昌地界,能看到什麼?現在能見,不過是長長的都昌湖岸線和茫茫一片的湖區,四望山可見,三山可見,棠蔭可見,標石如筷,如此而已。
有周溪寺雲影,在四望山,那個唐朝和尚贊建的寺,常有讀書人去那裡參禪思友;有華嚴寺的香火,豬婆山北十數里,占地千畝,僧眾五十。在豬婆山過夜的船客,就有二日去華嚴寺進香的,或求財,或求子。
那麼南北朝之前呢?那可就多出許多風月了,李家莊,羅家莊……
其實,早而再早,千年千年千年還千年之前,這塊土地上人的心中就印着豬婆山。
在豬婆山之東側,標石之西側,我發現了一個非常不錯的新石器遺址,關於此我寫過《流星燦爛的地方沒有瓦》,種種人文粗有涉獵。
倒是沒認真說過崖壁洞。最典型的一個洞在標石東十里處,洞是新石器時代人鑿的「房子」,崖壁的材質選得恰到好處,非岩石,故可鑿;非鬆土,故不崩。朝南,洞中有洞,洞旁有洞,輔洞非常深,想來是用於藏財物的,一人可爬進,但帶物退出非常不便。主洞內可容十數人生活,冬暖夏涼,就是今日游探者進到裡面去,也會油然而生一種親和的歸屬感。
考察朱袍山地理,我發現幾個類似的崖壁洞,很明顯這些洞是相呼應的,是同時代的人文。就是說,豬婆山文化和城頭山文化是一個整體。不定豬婆山崖壁洞裡住的人,和城頭山崖壁洞裡住的人是一同拉過網,獵過獸,摘過山果,種過粟,燒過陶甚至曾爭風吃醋過的故人呢。
豬婆山,其實是和匡廬山同時形成的地理,匡廬是群脈連綿,豬婆山、鞋山、四望山卻是脫了幫的孤兒,匡廬本無正名,西漢有個匡俗,他爹幫漢高祖打天下有功,丟了性命,高祖感恩,體恤匡俗,給他一個男爵位,專門從鄱陽縣、彭澤縣劃出一部分成鄡陽縣,方圓不過五十里,作為匡俗的食邑(子爵、男爵食邑不得超過方圓五十里),就是拿那個縣兩成的戶數的稅收。匡俗在鄡陽,手下的「國吏」和縣吏總有這樣那樣的衝突,難免受氣,就辭掉「國吏」,離開食邑,去豬婆山修心。到得豬婆山,吃了河豚和豬頭,卻差點遭了土匪。哎呀,這個地方不行,還在塵俗里,那就向着遠山走,去一個山內有山,人跡罕至的地方。匡俗住在鄡陽縣治縣西北連綿的群山里,在那裡修心養性,搭一草棚居住,不與外人來往。人不知何時沒了,留下一廬。後人好奇之、吊念之,呼那山為匡廬,再後來丟掉「匡」為廬山。
今日看豬婆山,信息總是非常有限的,一個被冠名「朱袍」的小島,好似實在沒啥內涵。曬過朱袍而已,那故事也實在不好玩,也沒什麼把玩。
把「朱袍」拿掉,即見「豬婆」,鬱鬱蔥蔥的味兒就會騰起,遠看,近看,四周看,穿越着看,再站到豬婆山看今世人的炊煙,撿起山下風和月的兌皮,在顯微鏡下細細看,那就看見——
那山的風
那山的月
那山的人兒趕着豬婆來
捧缺口的畫魚缽
舀那天門(昌門)流來的水
喝一口思想夢裡那個人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