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胡慶魁)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逝者如斯》是中國當代作家胡慶魁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逝者如斯
是童年那頑皮的浪花濺濕我的衣袖?翠鳥的嗚叫依舊那麼尖銳急促;打腳背滑過的白刁魚像過去那般輕柔;從河面蹦起的小蝦還是那樣伶俐敏捷——漲水了呵,故鄉的松滋河!
時光像眼前鼓着泡泡的河水,流呵流。倒回三十年,光腚趴在這片沙灘上的我,渾身塗了鎧甲般厚重的河泥,向河裡一滾,再一滾,將河面撕開一個個大窟窿。趟着水,高一腳低一腳,麻花魚撓得肚皮痒痒,一笑,鼻頭吃水,酸溜得直淌眼淚。猛然用胸脯擁着水朝灘上一撲,水漫過後,留下一尾伸嘴縮腮的翹嘴白——這傻傢伙!誰要你喲。得,打個水漂吧,怎麼一頭就扎進水裡了?
那年游過河,從這兒下的水吧?那時灘要陡些,沒這平緩。風好大,浪好高,岸上人說,伢子腦殼像半拉西瓜皮,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在地里割穀子的父親聞訊扔了鐮刀,撐條撇子船趕到河心,拿根竹篙丟給我。我死犟,高低不肯上船,父親只好下水陪我游。一摸到河坎,我就癱了條,也不知在水裡如何有力氣伸胳膊踢腿。父親背我回家,扔屋檐下,鐵青着臉,找了根桑木棍子,我心想這回躲不脫了,屁股緊緊張張地都做好準備了,父親卻不動手。以後見人說:「我大伢子八歲就游過松滋河了!」
1969年夏天,長陽、宜都一帶起山洪,河水來得邪門,一眨眼漲一寸,小夥伴們追着浪頭撿浪柴。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裹着褐色的泡沫漂過來,大家爭着搶上去,一摸,粘拉巴唧,不對頭喲,想跑已經來不及了,一大塊瀝青!前胸後背糊了好些。躺這片沙灘上,你給我刮我幫你摳,越弄越多,一個個閻王殿逃出的小鬼樣,不敢穿衣服回家。挨天黑家長找來,又好氣又好笑。外婆用浸了草木灰的鹼給我洗了一遍又一遍,沒用。找學校老師借了香胰子,使勁兒地擦,也沒用。又削了細竹片下法地刮,皮都要整脫,硬是不掉。罷!只得每個黑點上貼塊橡皮膏藥,這才穿衣服上學。後來不知怎麼自個落了,想來是被正在發育的身體消解了。
我輕輕合上眼,一片訇然激起的水花四濺。那隻江豬(江豚)就是在這裡束手就擒。對了,八月秋涼,我們沿江拉網,忽然隔壁癩兒指着像片橈葉伸出水面的黑東西喊道:「那是么子?」我一看認得,江豬的尾巴!這苕傢伙麼樣摸到死沙窩裡來了?一定是退水沒留意,擱這兒沒法子。夥伴們好歡喜,馬上抻開網,用勁拍打着水,大聲鼓譟着圍過去。江豬很厲害地喘着氣,青色的背脊一起一伏,水桶般粗的腰身扭來扭去,無奈水太淺它施展不開。大家發聲喊,把兩三百斤重的江豬掀上了岸。江豬肉像豆腐,刀過肉攏來,油吱吱地朝上冒,不能吃,灣子裡鄉親你一塊我一塊地切了去煉油治燙傷。至今老屋蟲蛀過的房梁下還懸着那隻盛江豬油的瓶子。
妻和兒子在那邊踢着水。我走過去,告訴他們一些童年故事。我說我這一生十分之七的歡樂留在這片沙灘了。兒子聽了拍手驚嘆:「光腚?怎麼不穿游泳褲?」又說:「江豬就是江豚,國家保護動物,咋沒人起訴你,爸?」
我無答。浪花卷着兒子嚼過的香口膠遠去了。歲月流逝,在我的生命里,我拋棄了什麼又抓住了什麼?[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