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願,一次心靈的朝聖之旅(李雨生)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還願,一次心靈的朝聖之旅》是中國當代作家李雨生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還願,一次心靈的朝聖之旅
題記
把一切的不快都看做享受,就如同飲着一杯苦酒,卻能品出甜的味道,這才是人生的豁達。
1
人的一生總有很多的心愿。心愿有大有小,或易或難。但心愿的兌現,並不取決於心愿的大小和難易程度。有時候,看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實現起來卻非常困難,我對此有着深刻體會。在我心中,一直有着一個小小心愿,那就是能回到我曾插隊的草原看看,再去領略草原那經久不息的長風,再去聆聽駿馬的奔騰和嘶鳴,再去尋找我們曾留下的青春足印,再去探望那些讓我又恨又愛的鄉親們。
離開插隊的地方已經五十年了。期間,曾數次回到呼和浩特,離我插隊的草原僅是一步之遙。但這一步之遙卻走了整整五十年。每次,不是時間緊迫,就是瑣事太多。老人需要照顧,親友需要眷顧,時間表排得滿滿的。即便沒有這些因素,也因交通不便令我生畏。我和妻子曾多次跑到呼市的長途汽車站查看時刻表。去我們那的長途車每天只有一個往返,只恐我們尚未到村,返回的車就開過了過去。因此決心下過不少,最終只能是心愿難成,夢中回歸。
2016年,和我一起插隊的同學曾回過一次村里,回來後他與我微信,並發來照片。同學說,村子還是那個老樣子,五十年前的土坯房仍在,貧窮依然是擺脫不掉的惡魔。村里幾乎沒有人,能動彈的都出去尋找生路,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殘。在他發過來的照片上,荒涼依然是主題曲,黃沙依然是主色調。照片上的景象,令我陣陣心痛,我連續寫出散文《你那彎彎的憂傷,穿透了我的胸膛》和《冬天來了,遠方的鄉親們可安好》。那年,我下定決心回去看看。但造化弄人,決心好下,一場病痛,再次阻止了我回鄉的夢想和腳步。
2018年春天,我的另一位同學也回到插隊的地方,儘管她和我不是一個村的,但她卻給我帶了好消息。她說,你們村已經被被扶貧了。從她發給我的照片上看,我們的村口,矗立着一塊高大的牌子,上面寫着「精準扶貧點」。因為她並不是我們村的,因此並不能帶給我所渴望的信息。少得可憐的音信,非但沒有減弱我回去看看的心愿,反而堅定了回去看看的決心。五十年前離開那裡的時候,我曾下過決心,今生今世再也不回來了。但是,五十年間,我的心一直在被一種思念所吞噬着。尤其是當我老了以後,很多事情都已變得風輕雲淡,唯獨重回草原的心愿卻始終未曾泯滅。在這個年紀,愛和恨都已經轉化成思念。想想一生,精彩很多,但總比不過下鄉的那段時光。因為,那是我們人生命運的起步之處,就像嬰兒吸吮的第一口初乳;人生遇到的第一個初戀;幼兒叫出的第一聲「媽媽」。
2
2019年的四月,正值我們下鄉的五十周年。我和妻子決定,必須回去看看,否則一生都會在自責中渡過。一生沒有別的本事,不是大款富豪,沒有億萬家產,唯有回去看看這一件事是力所能及的。我把這次回去看看,當作是一次心靈的朝聖。回去了,就會把思念埋進黃沙,把心愿安放在草原,從此人生不再留有遺憾,不再愧對曾經給過我們庇護和接納的草原和大漠。和前些年大不同的是,侄男外女們都已成人,且家家都有兩輛車,交通已不是問題。
四月初,我和妻子,還有侄子外甥,妻弟妻妹,一行十人,分乘兩輛車,直奔武川縣哈拉合少鄉公忽洞生產隊。翻越大青山時,忽然想起當年下鄉時的情景。幾十輛大卡車,逶迤地沿着山路魚貫而行。寒風肆虐,黃沙瀰漫。前車捲起的沙塵,淹沒了後車的身影。從高處下看,好似公路上捲起一條黃色的長龍。
臨近晌午,終於來到我們村口。果然,村口有一塊高大的牌匾,蒙漢兩種文字標明「喬家營」。村子變化真大,低矮的土坯房完全被磚瓦房替代,紅瓦黃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村子被重新規划過,住戶不多,錯落有致。村中間是柏油馬路,幾乎一樣的院落,安裝着統一樣式的鐵門。
站在高處放眼望去,遠處的沙梁,草場,依然是缺少綠色,尚未返青的枯草,還未犁過的土地,依然流淌着令人窒息的冷色調。五十年了,丘還是那些丘,壑還是那些壑,河槽里依然無水,天空里依然沒有鳥飛。一陣風吹過來,照常會捲起一股股黃色的沙塵,帶着不知疲倦的韌勁,一直吹向遠方的城鎮。
村里也是出奇的安靜,大街上空無一人,沒有幾家冒出炊煙。敲開第一家鐵門,出來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老漢,這並不是曾經熟悉的面孔。我問他姓甚?他回答姓魏。我說:「你原來不是喬家營的吧?」我說:「我是原來的知青,我們村沒有姓魏的。」他說:「知青那會兒我還沒來。」我問:「村里還有老人嗎?」他說還有一個會計,叫李喜作。「喜作?」多麼熟悉的名字,我們的會計,我當年選調的招工表上,還清楚地留有他代表生產隊做的評語和蓋的大印,那玩意一直保留在我的人生檔案中。魏老漢領我去了喜作家。還在村口的位置,土洞變成了磚房。令人詫異的是,別人家都是三間瓦房,他家卻是一間孤零零的房子。推開房門,當我說出我的名字時,喜作喜出望外。他已經78歲,腿腳不便。我說「你怎麼一個人生活?我在的時候你不是已經訂婚了嗎?」喜作說,「沒成!一輩子光棍一人。」氣氛頓時尷尬。望着身體羸弱,滿臉黢黑,瘦小枯乾的喜作,不免心裡一酸。眼前的喜作和當年帶着我們高唱「東方紅,太陽升」的會計大相徑庭。我問他村里還有老人嗎?喜作說「車倌存陽子還活着,83了。」臨走時,妻子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紅包塞進喜作的手裡,喜作一下子流出了淚水。
到了存陽子家,一個老漢蜷縮在炕上,蓋着一條髒兮兮的棉被。我問他,「還認識我嗎?」老漢搖搖頭,滿眼的疑惑。當我說出自己的名字時,老漢「啊」的一聲,一撩被子噌地坐起,一把摟住我放聲大聲。此刻,我再也抑制不住,淚水頓時失控。儘管來的時候,妻子一再囑咐到了那別哭,別太激動。但是,當情至深處,哪是一兩句囑咐所能控制的。我們老淚縱橫,緊緊相擁。這一哭,哭的是五十年的別離之情;哭的是五十年的思念之苦。這一抱,使五十年的空間一下子縮短;使五十年前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我和存陽子的相擁相泣,是所有老知青和那方水土,那方人們的情感交融;是早已刻進心底,並且永久不滅的情感牽掛。我和存陽子手拉這手,說起了五十年前的事,令我驚訝的是,那些事,我以為早已被大漠的長風吹散,誰想到,存陽子依然記得,而且還記得很清。我問他:「還記得你說拔麥子趕不上你就評不上十分工嗎?還記得你趕着車把我們從哈拉合少拉回來,又趕着車把我們送走,一邊趕車一邊哭的事嗎?」存陽子說:「咋啦不記得,就像是昨天。」存陽子說:「幸虧你來了,再晚一些,村里就沒有人認識你們了。」他又說:「你們知青組6個人,你是第四個回來的,老趙、小林子、費志剛都已經來過了。」在此之前,我還以為我回來的不晚,誰知,早有同學們捷足先登了。存陽子說:「如今,他吃了低保,還有養老保險。孩子們都在呼市工作。現今,村里快沒人了。好點的,都去了呼市。一般的,都去了武川。差一點的,也去了烏蘭不浪鎮。鄰近的三號村,就因為人都走光了,把村子撤銷了。」
我想起村口的大標語「扶貧,扶志,扶智!」忽然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難怪進村的時候看不見人影,原來都已經走空了。之前雖有料想,但想不到現實更加殘酷。嚴酷的生存環境,靠天吃飯的農業格局,貧瘠沙化的土地,再加上打工熱潮和年青一代對美好生活的追求,都使得這塊土地的精神在萎縮,人氣在消失。和五十年前相比,那時雖然貧窮,但是大家都活得簡單快樂,村里總是流淌着生機。
臨走時,存陽子拉住我的手說,你多會兒回來?我說,我還會再來。存陽子糾正我說:「不是再來,是回來!」我把事先準備好的紅包拿出來,他和我推搡半天才收下。他一直把我們送出院子,我拉着他和大家一起留了影,讓後才戀戀不捨地揮手告別。
3
回了一趟草原,卻了一樁心愿,心裡頓時變得輕鬆了很多。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最近一段時間,手機里不斷傳出全國老知青回鄉探親的消息。有組團的,有單獨的,也有攜兒帶孫的。儘管形式不同,目的卻是相同。為什麼老知青們都趨之若鶩地要回到當年下鄉的地方看看?是因為那裡風景優美,名山古剎,生活富足?還是因為那裡人文薈萃,文明盛行,水木清華?都不是!下鄉的地方,不論黑土地,黃土地,沙土地,都稱得上是最苦澀,最偏僻,最貧窮,最落後的地方。這些地方之所以對知青們產生巨大的誘惑力,以至在他們離開那個地方多年之後,不管百里千里,也要回去看看,有的一次,有的兩次,甚至還有的更多次。在外人看來,老知青們的腦子出了問題?為什麼還要回到那個曾經折磨過他們身體,摧殘過他們精神的地方看看?其實,他們哪裡知道,下鄉的地方,是老知青們走向社會的轉折點,是他們青春閃光的地方。在以後的人生中,每邁一步,都和下鄉休戚相關。可以說,下鄉的年月雖短,卻決定了他們人生的道路很長。那裡曾毀掉過他們的夢想,摧殘了他們的愛情,熄滅了他們的豪情壯志。但也曾在他們被命運無情拋棄的時候,張開溫暖的雙臂,敞開博大的胸膛接納過他們。人生會有很多的日子,但能有幾個青春?把最美的青春都鐫刻在下鄉的每一塊山石,每一條小溪,每一粒沙土,每一寸土地上,就像在稚嫩的心底劃上一道傷口,雖然傷口會慢慢癒合,但疤痕豈能平復?那是永久的烙印,終生的記憶。那個地方,是愛和恨交織的地方,幾十年中,下鄉的地方一直是他們心中的牽掛,儘管他們走上了不同的人生之路,但他們從不能忘,也不敢忘那個地方。糾結,一直是他們的心靈的自我折磨,以至這種糾結,影響了他們的人生,鑄造了他們的性格,成就了他們的輝煌。恨之切,愛之深,才是他們回去尋根的理由。
一次回鄉之旅,一次心靈的朝聖,丟掉的是陳年所有的怨恨,獲取的是一種美好的品嘗。特別是當一個人老的時候,還有多少時間容得你去記恨,去詛咒,去翻舊賬?所剩的時間裡,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冷靜的思考,理性的對待和感恩的回饋。把一切的不快都看做享受,就如同飲着一杯苦酒,卻能品出甜的味道,這才是人生的豁達。[1]
作者簡介
李雨生,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天津市作家協會會員,天津靜海區作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