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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奇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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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奇闻》中国当代作家杨天举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路遇奇闻

胖子老D气喘嘘嘘地挤进了北上的列车,他在南方转了一个多月——想家了。

精美的红皮箱躺在空座上,他临窗而坐不停地摇动着折扇。

“这有人吗?”一位西装革履的老者指着皮箱问。“有。”车箱里人满了,几个粗声大气的询问,老D都回答那个字。无座者在匆匆寻找……

“先生,这……?”一声金铃铛撞颤了老D的耳鼓,他从窗外缩回头直视站在面前的摩登女。啊,好漂亮!女郎的杏眼在说话,老D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把皮箱举到行李架上。女郎将自己的红皮箱立在椅端就紧挨老D坐下了。她左手扶箱右手晃着手绢微笑道:“谢谢,去哪儿?”“沈阳,你呢?”“哈尔滨。”“同路。”“真棒!”女郎冲着老D提了提柔姿纱衫的大V领、又摸摸乳沟处金项链的红心:“扇子,可以吗?”“啊,好。”老D的目光焊在了迷你裙缀饰的那双白皙丰腴的大腿和圆鼓鼓的肚子上……列车有节奉的轰隆着,诱人的香水味随着扇子的摇动不停地袭击他。熠熠闪亮的金项链使他感到了她的华贵……人美、打扮也靓,就是那肚子……老D在欣赏。

女人问这问那,特别是箱内东西。

老D回答她的问话极其认真,而且每句话都重复一下唯恐对方的耳朵万一失灵,不知道自己去一趟南宁。当她反复追问拉杆箱里装的是什么时,老D有所警惕,大脑里松驰下来的那根弦又绷紧了。对这娘们儿,也不能不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哇!这娘们儿,是挺漂亮。可越漂亮的女人,就越有危险性。一个女的,挺大个肚子,不在家好好呆着,肯定也不是“善茬子”。他对她开始防备了,目光时常巡视那个锁紧的红皮箱。

中年孕妇买一盒饭,一袋火龙果,花了三十块钱。老D又替她心疼了:“太贵,车上的东西不能买。这三十块钱,买肉,包饺子,够全家吃一顿了。”

她浅浅一笑:“出门在外,三十块钱算个啥!”

老D的肠胃咕咕叫,发出饿的信息。他取下箱子,拉开锁链,往外掏麻花、方便面。她的目光从箱子里提上来后,不禁一阵艳笑:“原来是一捆甘蔗段和小沙丁鱼,我以为是什么奇珍异宝呢?”

人们全围过来。笑声一团又一团地滚动着:“这些东西!一兜也不值几个钱!”老D暗喜:值钱的在箱底———一块给妻子买的高级呢料……

“我以为是几十万块钱呢!”

“不是文物哇!”

中年孕妇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拿手绢一个劲儿地抹。

老D午餐就是方便面、麻花。见他怪可怜的,便端过自己的盒饭。“师傅,吃这个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老D很懂人情来往,也客气地举起自己的食物:“再不你吃我的吧!”

“吃我的吧!”

两人同时端着自己的食物,互相客气一番后,还是自己吃自己的。

老D很想吃一口她的饭。因为那饭肯定也会染上女人的气味。但她不吃老D的东西,老D也就不好意思吃她的饭。

老D的两片大脚丫子蹬上座席靠背顶部。把皮箱锁在货架上。

“锁它干啥?”她仰脸问。

“拿错咋办。”老D边锁边回答。

“比你的值钱,拿错了你就便宜了。”

“拿错了谁的都不好。”

脚丫子散发着酸臭的气味,使人产生欲呕之感。她掏出手绢,捂严了鼻子,唯恐那酸鼻之气进入呼吸道。

老D回到原处时,中年孕妇撇歪了嘴唇,象要掉下来似的。老D发觉她对自己的厌恶之感,也就闭上眼睛,双手抱于胸前,不搭理她。有啥了不起的?挺大个肚子,还瞧不起别人呃!我堂堂男子汉, 也不比你次!

列车在吼叫着,从夕阳的余辉里钻进黑沉沉的夜色中。

车箱里的灯全睁开眼睛。

中年妇女的瓜籽脸渗出一层又一层汗来,粘糊糊的。咬牙、咧嘴、皱眉,大虾似的弯腰,捂肚子,难以忍受的痛苦全涂抹在脸上。老D惊愕地站起来,一时不知所揩,焦急地问:“是不是感冒了?我这有止痛片,吃两片?”

她痛苦而又低沉地回答:“不。”

老D脸上的汗,滴滴嗒嗒往下淌。他弯过胳臂,用手背在脸上抹几把。心,象着了火似的,烧得受不了,急得受不了:“你到底是咋的了?”老D的心眼儿太慢。

“我……要生……”

更叫老D着急了,为难地摊开两只大手,心中暗语:这也不是生孩子的地方呀!唉呀呀,多丢人!别的旅客提醒老D:“快找乘务员!”

老D铁锤似的拳头敲在乘务室的门上,敲得当当山响,敲得地板发颤。

“敲什么?”门开一道缝,钻出一句愤怒的话。

“要生孩子啦,生孩子!”

“谁?”

“我!”

乘务员拉开门,惊疑地注视老D:“你要生孩子?你?”

原来老D理解错了:乘务员问的“谁”是指谁生孩子而问,而老D理解为问谁敲门,于是便回答:“我!”乘务员转身进屋,叭地关严了门:“简直是无理取闹!吃饱了撑的!”

拳头又狠狠地敲击着门。他一边敲一边喊:“一个女的,要生孩子。”

门又拉开了,乘务员立着眉毛说:“生孩子我有啥办法?”

“把你这屋借用一下。”

“这是乘务室,不是产房!”

“那也没办法,就得在这屋。”

“快到站了,叫她下车嘛!”

“下车?人生地不熟,叫她到露天地去生?”

老D回到原座席。中年孕妇痛苦地呻吟着,脸变成一个苦瓜。众目睽睽之下,老D转过身,对她说:“来,我背你去。”

“上哪?”

“有地方去。”

老D把中年孕妇背到乘务室。门虚掩着。老D直闯进屋,把她放下,说:“就在这屋!”

中年孕妇急促地说一声“不好”,便解开了裤带。吓得老D惊恐地退出乘务室,头撞在门上。五分钟后,老D的额上增加了一个鸡蛋大的肿包。

乘务室里传出婴儿的啼叫声,扯着老D的心弦往下坠。老D紧皱双眉,这娘们儿,丢尽了脸!不能管她!接着他又急得团团转:这可咋办?孩子生下来,用啥包?她扯破了衣服包孩子?可一个女的,下车不穿衣服,赤身抱个孩子,多呵碜!老D急中生智道:有了!他急忙跑回座位,取出皮箱里的呢料,又返回乘务室。老D把呢料交给乘务员:“你去给包上!”

乘务员摇摇头,转身走了,说有事。老D把门拉开一条缝,只能伸进胳膊。他转过脸,把毛呢料扔进乘务室:“搁它包孩子。”

这是头几年的事了。现在老D一想起来,脸就发烧:一个男子汉,干过这事,多丢脸!就是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时为啥救济了她一块高级呢料。那可是给老婆的礼物呀……

门旁的对联早已褪去原来的红色,但字迹仍很墨黑:买卖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搭杆的两端挂着彩色纸条糊着的大葱。据说,这是一年充充裕裕的象征。

老D躺在炕上,双手抱着后脑勺。计算着,假如能对上奖号,一夜之间得几十万块钱,这些钱咋花。买电冰箱,买彩电,买空调……剩下的再买奖券,说不上还能对上再多得它几万块。谁说钱不能下崽!

炕上堆放一堆报纸。老D坐起来,翻动一张又一张报纸。省报、市报。翻过来看、倒过来查。目光挤进铅字小巷,挤得疲惫不堪,挤瘦了,挤扁了。

“这么关心国家大事!又有什么新闻?”桂花走进屋来,惊叫一声,“你从来不看报,今天是不是江水倒流了?”

老D抬起目光,嘿嘿一笑,说:“查对奖号,看能不能对上奖。”

“二百多张,一张也没有对上。”老D苦楚地摇头,“没这个发财的命呀!”

二小子进屋来,把考试成绩单按老师吩咐交家长看。老D见他只打四十分,便愤然作色,大脖筋象小青蛇似的鼓起。他开始教训孩子:“花这么多钱供你念书,念得这么'水’!这辈子没出息!像你这号人,毕业后只能吃皇粮,当个干部!”接着他又鼓励孩子好好念书,学好算术,长大做买卖。

孩子“嗯啊”地回答,跑出去玩儿。

老D说,打算办个小卖店。就是弄不出工商管理所的《许可证》。他试探地说,叫桂花搭个桥,跟工商管理所的朋友说个情。

“试试看吧。”桂花只是是软应。

也不怪桂花不真心办事,不甩出去几把票子,中间人那句话也难说呀!花个千八百的,老D就觉得惊天动地了。可工商管理所的人认为,那是九牛之一毛,算不了啥,《许可证》也放不出来。老D看出桂花的心事,试探地问:“送点儿啥呢?咱俩关系不错,你明说。”

桂花为他指点迷津,以便为自己减少说情的阻力。思索一阵,说:“这帮小子,胃口大呀。”

“怎么个大法?”烟搭桥,酒铺道,大团结最有效。“先搭个桥!”

“大参烟,凤凰烟,一见直撇嘴。”

老D抓一阵后脑勺,说:“那……什么烟最好?”

“大中华最好,就是买不到。”

“大中华?老D皱紧了眉。

老D把秤砣的底面用砂轮磨去一层。这样,八两九两的东西,在秤杆上就能显示出一斤的重量。他手攥秤砣,急匆匆往家走,一个甜声甜气的女人的声音冲撞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师傅,买烟不?”

老D回头,不禁一阵惊喜。这女人正是两年前在火车上生孩子那位中年孕妇。瓜籽形的脸,依旧白俊,细嫩。所不同的是,肚子不再那样鼓胀胀的,她变得更加苗条,秀气。她手提旅行袋,短暂的吃惊之后便恢复常态,装做不认识老D的样子。老D惊喜而又十分热情:“怎么又碰上你了?从哪儿来?”

中年妇女故意仔细打量老D,摇摇头: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忘了,那年在火车上……”

她摇头,摇得很慢,很沉重。

“那年在火车上,咱俩坐—个座,你忘了?”

“没有这个印象。”她摇头。

老D还是十分热情:“一回生两回熟,到这来,就到我家去吧,离这不远。”

“不去了。”

“你卖什么烟?”

“大中华。”

大中华?老D的目光一亮,真是天意呀!正犯愁买不到大中华, 大中华送到手了。而且是自己帮助过的女人送来的。善有善报。帮助过别人,别人会在你最需要时雪中送炭。该着哇,老天有眼。老D乐得满脸皱纹变成笑纹:“大中华多少钱一条?”

“四百五十元。”声音冷冰冰,只论价钱,不讲认识不认识。

“四百五太贵了吧?”老D撇起厚厚的大嘴唇,说,“认识一回,四百块钱一条,卖我吧!”

“那可不行!”

“咱们认识一回,就这么不开面?”

“你总说认识我,我怎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你呢?”

“火车上呗。”

“火车上我也没见过你呀。”

无论老D怎样重温旧日交情,也无论老D怎样讲价,她还是一口价:四百伍十块,一分不少。货卖用者,四百五就四百五。老D掏出布包,两只大手哆哆嗦嗦地打开它,点出九百元的票子,买了两条“大中华”。

三天后,桂花来找老D,气势凶凶,粗脖红脸,手指着老D的鼻子,说:“你太缺德,太不可交了!”

老D迷惑不解。“到底是咋回事儿?”

“送不起礼就别送,办不起事儿就别办,别骗人呀!”

“我骗谁了?谁也没骗!”

“给工商管理所的老余送那两条烟,全是假牌货,根本不是大中华,全是几元钱烟料。”

老D僵立在地上,张开嘴迟迟不能闭拢, 眼珠定位似的一动不动。过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常态,他说:“这不能吧,四百五十块钱一条的。”

“屁!”桂花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大中华”,摔在老D面前, “你看看!”

老D把烟送到老余家后,老余抽上一支,便大吃一惊。去找桂花,大发雷霆“你不够意思,老D是啥人?为什么骗我?”他把假牌“大中华”烟给桂花看,最后一摔门“当”的一声:“以后少搭这个桥!”

老D抽出一支烟,点燃后吸了几口,细细品味,不禁咧了大嘴,象吃过黄连一样。天啊,这真是假牌货。几十块钱一条的烟,这女人卖四百伍十块,花了九百块,买了冤大头。

桂花走后,老D咬牙切齿地恨那女人:生孩子时,我救济了她一块毛呢料,反倒掉过屁股来骗我!这个熊娘们儿,这个活妖精,不得好死。车轧死马压死,年三十晚上嘎崩一下瘟死。他恨不得立刻抓住她,砸碎她的脑袋,用尖刀子刺透全身每个部位、自己搭出九百,又惹得桂花和工商管理所的人全恨我。我的老天啊?我咋碰上这个窝囊事儿!

夜里,老D躺在炕上,认真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干过坏事,得到这样的报应?这些年也没干过缺德事儿,就是前两天磨过一次秤砣。可这个秤砣还没开始使用呢,只是一种打算呀。还是应该恨那个女妖精。等我碰到她那一天,非拽她脖领子进法院不可。

判她个三年五载,我也解一解心头大恨。

终于,那个讨厌的女人又闯进老D的视野。是她,正是她i这回看你往哪跑。叫你骗人,不干人事,今天就有你的好下场。叫你看看我的厉害。叫你明白明白,我老D也不是好欺负的,别狗咬吕洞宾,不认识真神仙。老D紧紧地追踪,紧紧地尾随,象一个特工人员在跟踪一个需要的人。

“站住!老D追上来,一声大喝,粗壮的气流直冲她的后背。

她镇定自如,毫无恐惧之色,回过头来,发现是老D,“扑哧”一声笑了,象面对一位有多年交情的老朋友。稍顷,她收住笑,挺有分寸地板起面孔。严肃的表情里透着几丝温和的笑,面孔板得恰如其分:“干嘛一惊一炸的?吹胡瞪眼的。就这个水平呀,只能当个小小的警察。嘴角挂着几丝蔑视的冷笑。

老D的腮肉抖动,牙齿咬紧下嘴唇,一个劲地晃脑袋。

“晃脑袋干啥?是不是要下来神儿?”

老D颤抖的手指头点划着:“你,你……我认识你了!”

她那爽快地一笑:“当然认识了,头几年在火车上就建立了友谊。”

“你凭什么骗人?”

“骗人?”她仰脖一笑,“多么天真,社会就是由骗子和傻子构成的!”

老D的眼睛通红,象要冒火。又是抡胳臂,又是攥拳头,恨不得一拳把她砸碎。过了一阵,他说;“走,上法院!”

她两道弯弯的黑眉一挑,一声冷笑,满不在乎的样子。“法院算得了什么?谁没进过昨的?门槛子都叫我踩平了。”

老D没有被她吓倒,一个劲地抡胳臂,要进法院。

“有钱儿吗?大门开开,打官司拿钱儿来!”她自鸣得意地说,“你起诉,就由你交起诉费。”

走。两人都同意进法院。

她在前边走,走得理直气壮,走得得意洋洋。这样子实在不象个被告,倒象个神气十足的女皇去赴国宴。老D跟随在后,亦步亦趋,并不象一个起诉人,反倒象护卫女皇的一位奴仆。她昂着头,挺着胸,两个乳房颤颤悠悠。他缩着脖,双手插进袖筒。

一片小松林,郁郁苍苍,吐着绿色的生机,出现在路旁。

“你不是要回九百块钱吗?”

“当然了,凭啥不要!”

“要钱我给你就是了!她拐向小松林,径直往浓绿深处走。

老D站在路边,叫喊着,让她回来。

“来呀,进来,我给你钱!”

进去就进去,反正不给钱不饶她,看她耍什么花招!老D大踏步追了进去。这个女妖精,动不动就钻树林,我也不是好惹的!

她坐在树丛里,撩开裙子,裸露两条丰腴的白大腿。老D站在身旁,有点惊魂不定,心跳气短。她甜声媚气地叫老D:“过来呀,我给你钱!”

老D坐下来,抱着膝盖,红头胀脸。她移动窈窕身段,靠近老D张开薄嘴唇,露出两排整齐的奶白牙齿,微微一笑,斜视老D。老D神魂颠倒,,一时不知所措。这女人,太迷人了。那双杏核眼,波光闪闪。小脸蛋又白又嫩,虽属中年人,却吐着青春气息,风韵犹存。真叫人有点儿发馋呀!她伸出柔软的小手,抓住老D的粗糙大手,娇声娇气: “看你这大黑狗爪子,叫人家没法摸。老D早忘了那个恨劲儿。一股勇气,使劲抓住她的手。她的手真好,软绵绵的,比握到一块热海绵还舒服。他全身麻酥酥,象一股微小的电流,接通了每一根神经。

“老伴儿多大岁数了?”

“四十八。”

“跟我比昨样?嗯?”

老D憨直一笑,扑过来,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老鹰抓住小鸡那样如饥似渴。

她两个乳房软颤颤地贴在他的胸脯上,让他全身瘫软。一股女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如醉如痴。她含笑着挣脱出来:

“不的嘛不的嘛!”

老D伸开双臂扑向她,她朝一旁敏捷地躲闪,嘻嘻直笑。那笑声撩拨得老D心里痒酥酥的。老D又一次抱住她,撩她的裙子。

她轻扭腰肢,又一次躲过来,说:“ 九百块钱还给你了!”

老D一摊双手,一脸苦相:“可我啥也没捞着哇!”

严肃起来,瓜籽脸冷冰冰,像个冰冻的美人。走出松林时,她冷笑一下,一招手:“咕嗒白!”

老D立刻瘫软下来。当他从迷魂阵走出来时,才开始恨自己,我怎么吃这个亏呢?

人呀,总有发傻的时候。[1]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