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寶石(李景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藍寶石》是中國當代作家李景寬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藍寶石
夕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一棟紅磚瓦房的西側,黑油漆板門正中斜貼着一條「反擊右傾翻案風」標語,雖經風吹日曬彩紙變白看不出原來的色彩,但沒人敢撕。一幅紅雙喜字本應貼在門的正中上方,卻因這條標語的緣故,貼在了它的下方,顯得滑稽。
方圓三十平米的小院,除了窄窄的甬道和窗下鋪着半米寬的磚頭,其餘都開墾為花圃,花圃里開着各種艷麗的花,其中菊花最搶眼,粉的、黃的、紅的、粉紅的。甬道兩邊還用竹竿搭個兩米多高的葡萄架。此時正是金秋時節,葡萄藤爬滿架,無數碧綠的葡萄葉掩蓋不住那一串串的綠葡萄,每串葡萄像無數粒綠珍珠緊緊地抱在一起。
明亮的玻璃窗上貼着紅色的剪紙:兩隻喜鵲叼着一幅雙喜字——這是心靈手巧的新郎傑作。窗戶里掛着粉窗簾,中間分開各用鍍金的鋁鈎勾着。屋內的歡聲笑語,一陣高過一陣。
小屋擠滿了前來賀喜的親朋好友,圓形茶几上摞着大家送的賀禮,炕單、被罩、毛巾、洗臉盆、小圓鏡、鐵皮印花暖瓶、一套瓷茶具、牙缸、牙刷、牙膏等等,還有毛主席半身白瓷塑像、一套嶄新的「毛選四卷」繫着紅綢帶,都放在桌案上。靠桌案的牆上掛着一面長方形鑲着鏡框的大鏡子,鏡子上方印着毛主席語錄:「要鬥私批修」,紅字。南炕上靠牆置放一對新郎自製的帶木紋的小櫃,櫃面上貼着紅色剪紙。棚上兩條彩色拉花交叉着,幾個彩色氣球緊貼着棚頂懸着。粉白牆壁上滾着淺藍的麻花紋,牆頂端距離棚頂半尺有兩條藍色的線條,筆道直而勻。門旁立着一個新郎自製的三角形紫色衣帽架,掛鈎上掛着一個聽診器、白大褂和白帽。
原來這對新人男的是醫生,人稱小畢;女的是文工團演員,人稱小馬。小畢雖然與新中國同齡,但他是哈醫大畢業。原來,他從小聰明過人,擔任師範學校校長的爸爸教他小學課程,7歲直接上了小學六年級。文革那年,他已經大學畢業分配在家鄉最大的醫院當內科醫生一年了。醫院進了一台B超設備,別的醫生不願意接手,他自報奮勇去大醫院培訓,回來後成了B超方面的專家,自己還會維修設備。前年,朋友送給他一張劇票,演舞劇《白毛女》的領銜主演正是小馬,那漂亮的舞姿讓他難忘。不久,小馬領着媽媽找他做B超,診斷出胃裡有腫瘤,他陪同母女到哈醫大找他老師確診為初期胃癌,馬上手術。由於診斷及時,手術成功,老太太至今還活得硬朗。二人由此相識、相戀。
大家嗑瓜子,吃着花生、糖果,說着笑着,熱鬧非凡。新娘小馬落落大方,穿梭在人群中,點煙、倒水。她瓜子臉,水靈靈的大眼睛,雙眼皮,高鼻樑,嘴唇紅潤,齊耳短髮,戴着紅蝴蝶發卡,穿一件紫底白花掐腰上衣,天藍褲子,腳穿一雙紅皮鞋,胸前別着一枚毛主席像章,儘管素麵,反倒顯得清秀俊美。新郎小畢端着盛着糖果、花生、瓜子的茶盤,也在人群中招待。他長瓜臉,面色白皙,鼻樑高挺,尖下顎,帶着一副黑框近視眼鏡,穿着一套滌綸卡其布料的中山裝,腳蹬黑皮鞋,胸前也戴着一枚毛主席像章,顯得文雅、機敏。有幾個年輕人故意把新郎和新娘往一起撞,大家開心地笑。大家提議讓小馬唱支歌,小馬推脫不過,清了下嗓子,唱了《北京有個金太陽》,還邊唱邊舞,獲得熱烈地掌聲和叫好聲。
有人提議新娘唱《北風吹》,小馬手裡拿着笛子主動要給伴奏,這時有人拎着用繩拴着的蘋果,叫嚷讓新娘和新郎同時咬。這個提議壓倒了唱《北風吹》的提議。大家起鬨,讓這對新人咬蘋果。小畢紅着臉看一眼小馬,小馬毫不在乎。這對新人對面站着,那個拎蘋果的小伙子站在凳子上,蘋果垂吊下來,剛好與他倆肩齊。當這對新人各自將嘴湊近蘋果剛欲咬,蘋果被拎了上去,小畢和小馬嘴唇碰在一起,大家開心地大笑。小畢漲紅了臉,小馬也紅了臉。大家齊聲反覆喊「親一個」,喊聲震耳欲聾,大有集體性慾被燃燒的味道。也難怪,日常的精神生活極端匱乏,只有「鬧洞房」才是年輕人洩慾的機會。小畢欲擠出人群逃走,可是人們圍的如鐵桶一般。小馬看躲不過去了,主動上前抱住小畢親吻,屋裡爆發出的狂笑的聲浪直掀頂棚。
一位中年男支客操着沙啞的嗓子招呼大家散去。人們意猶未盡地向外走,小畢和小馬隨後相送。大家走到院裡甬道上,便有些擁擠,有人順手摘了一粒葡萄扔進嘴裡,頓時酸得五官挪位,嘴裡嘶嘶哈哈,大家大笑不止。在笑聲中,這對新人把人們送出門外。那位支客轉回身笑眯眯地跟小畢低語,小畢紅了臉,小馬見狀急忙先回了屋。
當小畢走進院子裡時,看見粉窗簾放下了,他一陣心跳,想起剛才咬蘋果那一幕,甜蜜被尷尬所代替了,現在倒有些蠢蠢欲動。走進屋裡,看見小馬正拿着笤帚在輕輕地掃地,避免塵土飛揚。小畢看在眼裡,喜在心頭。他上前去拿小馬手裡的笤帚,兩人的手無意中碰在了一起。兩人自從談戀愛,已有一年之久,看過電影,逛過公園,到過江邊,但是,從來沒有牽手,更沒有其他的身體部位零距離接觸(「咬蘋果」除外)。不是不願意接觸,而是覺得到處都有眼睛窺視,生怕被人說成是「小資產階級」。
現在,屋裡只剩下他們他倆了,可能是「咬蘋果」的誘發,兩人的手相碰像電流一般激起了感情火花。小畢衝動地拉住小馬的縴手,她脈脈含情地低下了頭,小畢情不自禁地把她攬在懷裡,優雅地吻了她額頭一下,兩人抱的更緊了。這時,幾乎同時彼此肚子裡發出咕嚕嚕飢餓的響聲。對視一笑鬆開手,小畢急忙跑向廚房,工夫不大,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掛麵進來,放在茶几上,又轉身去廚房忙活一陣,雙手端着四盤菜進來。他看見屋地掃乾淨了,兩碗面上蓋着白紗布。小馬連忙把小畢手裡菜盤接過放至茶几上。只見長形磁盤裡盛着用香腸、菠菜等拼成的「孔雀」,「孔雀」頭是用青羅卜雕刻的,精緻逼真;雞蛋炒番茄;肉炒青椒;魚罐頭。小馬早就知道他會煎炒烹炸,沒想到做得這樣神速。特別是「孔雀」拼的美觀精緻。讓小馬心裡一熱,連忙拉開新郎自製的消毒箱拿出筷子、杯子。小畢像變魔術一樣拎出一瓶格瓦斯,用筷子啟開瓶蓋,倒了兩杯。二人把各自的椅子靠在一起,右手緊緊相扣,舉杯相碰,痛快地喝了一口。小畢夾了一塊雞蛋送進她的嘴裡。她咀嚼着甜蜜。
飯後,二人一起動手,撿盤撿碗,拿到廚房刷洗。然後,將用過的餐具放進消毒箱裡。小馬走到炕邊,開始鋪被褥。一床紅緞被,一床綠緞被,分別鋪好。紅郎綠娘,仍然沿襲傳統。小畢走過來,把紅緞被拿起來蓋在綠緞被的上面,然後轉頭微笑着瞅小馬。小馬裝作沒看見,拿起抹布擦拭桌案上方的大鏡子,對鏡偷瞄着小畢。
小畢想起剛才那位支客在門口低聲地告誡,要溫柔,先牽手,後接吻,然後……小畢心亂了,這些程序記不住了,他衝動地走過去一彎腰,把小馬抱上了炕,替她解鞋帶,可是,手哆嗦着,半天也解不開。小馬撲哧一笑,自己動手解開鞋帶,脫了鞋。二人再也顧不得被說成什麼「小資產階級」了……
夕陽更紅了,也更亮了,在它落山之前,要把最後的光輝全部釋放出來。院子裡飛來一對大黃蝴蝶,雙雙落在了粉紅捲瓣菊花上,吮吸着甜蜜的花粉……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