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酒 草原的歌(喻必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草原的酒 草原的歌是中國當代作家喻必鈞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草原的酒 草原的歌
離開蒙古草原已經十幾年了,草原的印象卻久久駐留在我記憶的投影上。那些過往的美好畫面,一直閃耀着熠熠光芒,牽引着忘不了草原的我,時不時夢回草原去反芻一場,重新細細咀嚼着那些讓我眷戀的滋味,再次認真地品嘗一回草原的清香。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威武雄壯的蒙古漢子站在高崗上,盡興吟唱着古老的蒙古長調,悠悠馬頭琴聲中,蒙古長調悽美婉轉地漂蕩在天地間。一望無垠的碧綠鋪滿目之所極,隨風輕擺的野花搖曳在明媚的陽光下,草原上鳥雀翩翩,鴻雁陣陣,潔白的蒙古包散落其中。遼闊大地隨意起伏着,蘊含厚重歷史沉甸的這片厚土,寧靜地舒展着曠遠綿長。在傳說誕生的地方,悠閒的牛羊懶散在草原上,回味着遠古遺留下的神話的味道。這種味道,把我吸引在草原,留了三年。
包頭往北五百里的達茂旗,是成吉思汗三弟哈撒爾的封地,那是一方從很久以前一直美到現在的地方。我在那裡,沒能在神遊草原的夢幻中幸會陌生的哈撒爾,卻在現實中有緣結識了他的後人鋼寶力道。鋼寶力道在蒙古語中是鋼鐵的意思,鋼寶力道小名喚作小寶。小寶是忠誠的蒙古文化保護傳播者,哥們為人豪爽,憨厚的臉上保存着蒙古人獨有的面貌特徵,身上還略微散發着黃金家族的英姿遺風。小寶祖上一直是大戶人家,爺爺輩解放以前還曾是牧場主。
作為同事的小寶,每每在我休息時,他都會盛情邀請我去他牧區的老家做客,讓我見識見識不同於電視影像中的草原,帶我走進他家鄉悠久的文化歷史中。他這份邀請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久居城鎮的我,從來沒親臨過真正的草原,並且我對牧區深處的神秘一直心馳神往。可我心裡總是隱約有些擔心,害怕由於蒙漢文化風俗的不同,會給我和小寶之間的親密交流帶來意外麻煩,所以幾次委婉地推辭了小寶的好意。
小寶實在是太好客了,在邀客的這種事情上,有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味。架不住小寶的似火熱情,在小寶又一次向我發出邀約後,我無法再卻他的盛情。於是,在一個夕陽如畫的黃昏,我坐上他的摩托車,奔向我心兒早就飛去的地方。
蒙古高原的初春暮色,氣溫依舊有些寒冷,遠處的山巒頂端,還掛着一瀑消融未盡的殘雪。我坐在摩托車后座上,凜冽的寒風呼呼刮過耳際時,卻能聞到寒風中一股淡淡的花草香。這個時節的淺草剛沒馬蹄,我們馳騁在略顯蹄印的草原上,心隨意動地穿行樹林中,隨心所欲的騰越沙丘和水澤。摩托車像一匹撒歡的馬兒,肆無忌憚地展現我們的灑脫,正如我家鄉小河裡歡暢的小魚兒那般,一副悠哉自得模樣,穿梭於清澈的水草叢中。
草原真正的迷人之處,完全在於她的放眼便是天垂地闊。茫茫大野,山原盈視,極目空曠萬里。頭上的白雲時聚時散,遠處長河落日高遠,蹁躚孑飛的雁鵝身影下,成群的牛羊萬古悠閒地吃着草,調皮羊羔時不時地蹦躂幾下,在羊媽媽的肚子底下鑽進鑽出。我們的座駕越過土坡,趟過剛沒足背、蒙古人所說的小河,將偶爾出現在我們旁邊的楊槐樹,遠遠的拋向腦後。
當地平線上一座白色磚房出現在我的眼帘時,小寶朝那方向打了個響亮的呼嘯,伴隨着門口一隻土獒嘶啞的吼叫,一五六歲憨態可愛的女孩出現在我們面前。摩托車在門前戛然而止,小女孩奶聲奶氣喝退了對我警惕的土獒,朝我羞澀又好奇一笑,用蒙古語咕嚕嚕喚着小寶,扭頭歡快地跑了進屋。
一位嬌小玲瓏的蒙古女子在灶台前忙碌着,得到女兒的報信後,她大方迎出門來,熱情向我打招呼。小寶站在一旁,朝我靦腆一笑,介紹道:我媳婦,我女兒,都是蒙古人。一句簡單的開場白,卻引得在場四人同時大為開懷,這種拙樸的引薦恰到好處,讓我頓感輕鬆,就是從這種輕鬆開始的暖意,很快化解了我在摩托車上感受到的草原寒冷,氣氛從那時便活潑開朗起來。
蒙古人的真誠足以讓人咂舌。那種大碗喝酒大盆吃肉的風俗,幾乎完整如玉地從遠古保存到現在。為了我這一個客人,小寶夫婦忙到夜幕降臨,認真的家宴招待才算是準備妥當。大錫盆里盛裝着手把羊肉,傳統木製托盤上,滿滿一盤燉牛肉,几上排滿了血腸肉腸,炒米,撒子,奶皮奶酪等蒙古風味小吃,外加兩碟女主人自製的精美小菜,用祖傳銀制的酒碗倒酒,人手一把精巧小刀,圍坐爐前就開始了招待的宴席。
溫暖的爐火把整個房間輻烘得暖洋洋的。沒有外人作陪,小寶愛人斟滿一杯美酒,雙手送到我面前,還沒等我接過,清脆悅耳的蒙古歌聲便緩緩迴蕩在這溫暖的小屋:遠方的客人,請你喝下這杯酒………眼前真誠的笑容,嘹亮的歌聲,醇香的美酒,讓遠離家鄉的我感覺陣陣心襟蕩漾。我虔誠地接過酒杯,久端於嘴邊,嘴上表達對他們夫婦感謝的說辭,腦海中搜腸刮肚想着我該回敬什麼歌才能應和此景?
還是請他們原諒我的淺薄吧!能留在我嘴邊隨口而出的曲謠,不是情歌就是紅歌,那些歌詞儘是過耳就忘的靡靡之音。我的家鄉也算文化底蘊蠻深厚的,且我們楚人自古就好樂,祖先遺傳給我們的基因中也有低吟淺唱輕歌曼舞,此時我卻張羅不出一首歌謠能匹配此情此景。急中生智間,聊以一首《一剪梅》脫口,勉強化解即將出現的尷尬,也算沒有辱沒這溫馨和融洽。
蒙古人最好的下酒菜,就是那真情隨性的歌聲,晚宴就在彼此來往的歌聲中漸入佳境。冰雪融化的清水所煮的手把羊肉,怎麼吃都吃不膩,嫩嫩的羊肉用小刀一片片剔進嘴裡,羊肉的清香沁人心脾。草原羊肉天然的質感,千百倍地勝過繁亂的操作手法,奶白的肉湯在鍋里突突地翻滾,飄散發陣陣誘人的味道。
花白的羊肉被一刀刀寸磔進我的嘴裡,而桌上大塊牛肉映襯着橘黃的炭火,向我折射出攝人眼球的光澤,我還是沒禁得住誘惑。那細膩而綿長的回味顛覆着我對牛肉的認識,和其他地方靠醬料燒制出來的牛肉截然不同,濃郁的口感一次次衝擊我的味蕾。我的內心,在矜持的克制和大快朵頤的衝動間反覆猶豫。小寶和他夫人配合極為默契,用真誠的熱情,把我因意外禮遇所產生的拘束,慢慢就無形地瓦解了,最後,我還是就着本性,無所顧忌融入到他們的歡歌笑語中去。
有感於一份情誼,在品嘗味道時就特別上心,一上心,美味就不僅僅停留在舌尖上,還悄悄伸入到內心,美味到了內心,也就不再完全是美味了,還多了思憶和感謂!
蒙古男人善飲,蒙古女人也能喝。推杯換盞間,三五杯酒下肚。男人的臉上紅潤,女人的臉上紅艷。一杯一杯地酒接着喝,一首一首地歌輪着唱,酒意伴着樂意,我們也更放開了。醉意微微間,小寶拉着我的手:「哥,我們蒙古人比你們漢人實在,來客人了,你們花樣百出地弄上好多菜,抵不過我們一盆手把肉,我們就是大腕喝酒,大塊吃肉。喝酒必唱歌,開心就像小孩一樣快樂,遇到真朋友,磕頭做兄弟。」我微笑的點點頭,我從他的自豪間,能感受到他對自己坦蕩的肯定。
酒意正濃時,小寶不經意問我屬相。我以為他問我年齡,掏出身份證。他擺擺手,「我屬馬」,我不明就裡。他轉過身,從壁櫥里取出一古色小匣子,拿出一隻雕刻有雙馬頭的銀戒指,戒指上還鑲嵌着松綠石。小寶將戒指緩緩地套在我無名指上,明亮的眼睛裡熠熠赤誠:「哥,咱哥倆挺投緣的,送個戒指給你,套住我們的情誼。」
我大感意外,愣愣的望着手上的戒指,不知怎樣表達我此刻的榮幸。我動身來他家之前,還是俗氣地為他孩子帶了些水果作禮物的,卻沒料到見識了他們如此珍貴的饋贈。我知道蒙古男人一般不戴金戒指,每隻銀戒指都曾經有一段故事,或者是有一份希冀。小寶把這枚戒指送給我,是對我的信任與期許,而我,順着這枚戒指所承載的故事,理所應當走進他們蒙古人的信仰里,走進了他們的傳說。
當我們情滿意盡的放下酒杯時,小寶愛人又端來熬好的奶茶。一杯濃郁的奶茶入喉,又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清香的奶茶用咸鮮的味道,潮汐般沖刷着我的醉意,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舒爽和愜意浸滿我的全身。酒足飯飽間,小寶用這種生活方式表達着對我的盛情,蒙古人就是用這種幸福,在表達他們的性情。在地廣人稀的草原上,只有在長生天神的庇佑下,真誠率性的生活、縱情的歌唱、悠然的品味着馬奶酒和蒙古長調的蒙古人,才有如此率真。
十幾年過去了,我與小寶兄弟已是天涯相距。雖然我們能藉助發達的資訊相互了解彼此慰藉,但我還是在一次壓抑不住衝動的情況下,千里奔襲去了達茂旗。再次與小寶分別後,我時常輕撫着手上的戒指,踮望着北方悠然的碧空。在我心心念念的草原上,我的小寶兄弟站在碧草連天的高坡,哼唱着渾厚的蒙古長調,召喚着我們再次相逢。
有詩人曾經說過:每個人都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可還是信誓旦旦地承諾着永遠。曾經千里迢迢來趕赴一場盟約,總有一天也會驟然離去,再次相逢有可能已成隔世。但我相信,保留一份美好的回憶,感懷一份純真的歲月,雖然縱使天涯相距,時刻也在彼此在遙望於江湖,這也未必不是心神相交,未必不算朝夕相處。雖少了一份杯光交錯的熱鬧,但保存着一份高山流水的靈犀,未嘗不是一份到永遠的真情![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