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青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聊齋志異·青鳳出自《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短篇小說集。全書共有短篇小說491篇。題材廣泛,內容豐富,藝術成就很高。作品成功地塑造了眾多的藝術典型,人物形象鮮明生動,故事情節曲折離奇,結構布局嚴謹巧妙,文筆簡練,描寫細膩,堪稱中國古典文言短篇小說之巔峰。聊齋,是蒲松齡的書屋名;誌異,有記錄奇異事件的意思。 [1]
原文
太原耿氏,故大家,第宅弘闊。後凌夷,樓舍連亘,半曠廢之,因生怪異,堂門輒自開掩,家人恆中夜駭嘩。耿患之,移居別墅,留一老翁門焉。由此荒落益甚,或聞笑語歌吹聲。
耿有從子去病,狂放不羈,囑翁有所聞見,奔告之。至夜,見樓上燈光明滅,走報生。生欲入覘其異,止之不聽。門戶素所習識,竟撥蒿蓬,曲折而入。登樓,初無少異。穿樓而過,聞人語切切。潛窺之,見巨燭雙燒,其明如晝。一叟儒冠南面坐,一媼相對,俱年四十餘。東向一少年,可二十許。右一女郎,才及笄耳。酒胾滿案,圍坐笑語。生突入,笑呼曰:「有不速之客一人來!」群驚奔匿。獨叟詫問:「誰何入人閨闥?」生曰:「此我家也,君占之。旨酒自飲,不邀主人,毋乃太吝?」叟審諦之,曰:「非主人也。」生曰:「我狂生耿去病,主人之從子耳。」叟致敬曰:「久仰山斗!」乃揖生入,便呼家人易饌,生止之。叟乃酌客。
生曰:「吾輩通家,座客無庸見避,還祈招飲。」叟呼:「孝兒!」俄少年自外入。叟曰:「此豚兒也。」揖而坐,略審門閥。叟自言:「義君姓胡。」生素豪,談論風生,孝兒亦倜儻,傾吐間,雅相愛悅。生二十一,長孝兒二歲,因弟之。叟曰:「聞君祖纂《塗山外傳》,知之乎?」答曰:「知之。」叟曰:「我塗山氏之苗裔也。唐以後,譜系猶能憶之;五代而上無傳焉。幸公子一垂教也。」生略述塗山女佐禹之功,粉飾多詞,妙緒泉涌。叟大喜,謂子曰:「今幸得聞所未聞。公子亦非他人,可請阿母及青鳳來共聽之,亦令知我祖德也。」孝兒入幃中。少時媼偕女郎出,審顧之,弱態生嬌,秋波流慧,人間無其麗也。叟指媼曰:「此為老荊。」又指女郎:「此青鳳,鄙人之猶女也。頗慧,所聞見輒記不忘,故喚令聽之。」生談竟而飲,瞻顧女郎,停睇不轉。女覺之,俯其首。生隱躡蓮鈎,女急斂足,亦無慍怒。生神志飛揚,不能自主,拍案曰:「得婦如此,南面王不易也!」媼見生漸醉益狂,與女俱去。生失望,乃辭叟出。而心縈縈,不能忘情於青鳳也。
至夜復往,則蘭麝猶芳,凝待終宵,寂無聲咳。歸與妻謀,欲攜家而居之,冀得一遇。妻不從。生乃自往,讀於樓下。夜方憑几,一鬼披髮入,面黑如漆,張目視生。生笑,拈指研墨自塗,灼灼然相與對視,鬼慚而去。次夜更深,滅燭欲寢,聞樓後發扃,辟之閛然。急起窺覘,則扉半啟。俄聞履聲細碎,有燭光自房中出。視之,則青鳳也。驟見生,駭而卻退,遽闔雙扉。生長跪而致詞曰:「小生不避險惡,實以卿故。幸無他人,得一握手為笑,死不憾耳。」女遙語曰:「惓惓深情,妾豈不知?但吾叔閨訓嚴謹,不敢奉命。」生固哀之,曰:「亦不敢望肌膚之親,但一見顏色足矣。」女似肯可,啟關出,捉其臂而曳之。生狂喜,相將入樓下,擁而加諸膝。女曰:「幸有夙分,過此一夕,即相思無益矣。」問:「何故?」曰:「阿叔畏君狂,故化厲鬼以相嚇,而君不動也。今已卜居他所,一家皆移什物赴新居,而妾留守,明日即發矣。」言已欲去,云:「恐叔歸。」生強止之,欲與為歡。方持論間,叟掩入。
女羞懼無以自容,挽手依床,拈帶不語。叟怒曰:「賤輩辱我門戶!不速去,鞭撻且從其後!」女低頭急去,叟亦出。生尾而聽之,訶詬萬端,聞青鳳嚶嚶啜泣。生心意如割,大聲曰:「罪在小生,與青鳳何與!倘宥青鳳,刀鋸鈇鉞,願身受之!」良久寂然,乃歸寢。自此第內絕不復聲息矣。生叔聞而奇之,願售以居,不較直。生喜,攜家口而遷焉。居逾年甚適,而未嘗須臾忘青鳳也。
會清明上墓歸,見小狐二,為犬逼逐。其一投荒竄去;一則皇急道上,望見生,依依哀啼,葛耳輯首,似乞其援。生憐之,啟裳衿提抱以歸。閉門,置床上,則青鳳也。大喜,慰問。女曰:「適與婢子戲,遘此大厄。脫非郎君,必葬犬腹。望無以非類見憎。」生曰:「日切懷思,繫於魂夢。見卿如得異寶,何憎之雲!」女曰:「此天數也,不因顛覆,何得相從?然幸矣,婢子必言妾已死,可與君堅永約耳。」生喜,另舍居之。
積二年余,生方夜讀,孝兒忽入。生輟讀,訝詰所來,孝兒伏地愴然曰:「家君有橫難,非君莫救。將自詣懇,恐不見納,故以某來。」問:「何事?」曰:「公子識莫三郎否?」曰:「此吾年家子也。」孝兒曰:「明日將過,倘攜有獵狐,望君留之也。」生曰:「樓下之羞,耿耿在念,他事不敢預聞。必欲仆效綿薄,非青鳳來不可!」孝兒零涕曰:「鳳妹已野死三年矣。」生拂衣曰:「既爾,則恨滋深耳!」執卷高吟,殊不顧瞻。孝兒起,哭失聲,掩面而去。生如青鳳所,告以故。女失色曰:「果救之否?」曰:「救則救之。適不之諾者,亦聊以報前橫耳。」女乃喜曰:「妾少孤,依叔成立。昔雖獲罪,乃家范應爾。」生曰:「誠然,但使人不能無介介耳。卿果死,定不相援。」女笑曰:「忍哉!」次日,莫三郎果至,鏤膺虎皆,僕從甚赫。生門逆之。見獲禽甚多,中一黑狐,血殷毛革。撫之皮肉猶溫。便托裘敝,乞得綴補。莫慨然解贈,生即付青鳳,乃與客飲。客既去,女抱狐於懷,三日而蘇,展轉復化為叟。舉目見鳳,疑非人間。女歷言其情。叟乃下拜,慚謝前愆,喜顧女曰:「我固謂汝不死,今果然矣。」女謂生曰:「君如念妾,還祈以樓宅相假,使妾得以申返哺之私。」生諾之。叟赧然謝別而去,入夜果舉家來,由此如家人父子,無復猜忌矣。生齋居,孝兒時共談宴。生嫡出子漸長,遂使傅之,蓋循循善教,有師範焉。
譯文
山西太原耿家,原來是官宦世家,宅院寬闊,氣勢弘大。後來家勢衰落,接連成片的樓房瓦舍,大多都空廢着,於是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情。屋門總是自開自關,家人常常半夜裡驚醒呼喊。耿家房主對此很擔憂,便搬到別墅里去住,只留下一個老翁看着門。從此宅院更加荒涼敗落,有時還能聽到裡面說笑唱歌吹奏樂器的聲音。 耿家房主的侄子叫耿去病,性格狂放不羈。他囑咐看門的老翁只要聽見或看到了什麼,就跑去告訴他。到了夜裡,老翁見樓上燈光閃爍,就去告訴了他。耿生要去看看是什麼東西在作怪,老翁勸阻他,不聽。耿生本來就很熟悉院內的房屋門戶,便手拔蓬蒿,順着曲折的路徑進了院子。他登上樓房,沒看見有什麼奇怪的情景。穿過這座樓再往後走,聽見有輕微的說話聲。偷偷看去,見兩隻巨大的蠟燭燃燒着,照得四周通明如同白晝。一位頭戴儒冠的老頭朝南坐着,一位老婦人坐在他的對面,二人都在四十以上的年紀。朝東坐着一位年輕人,約有二十多歲;右邊坐着一位女郎,才剛十五六歲的樣子。酒菜擺了滿滿一桌。四人正圍坐着說笑。 耿生突然走進房內,笑着喊道:「有一個不速之客來到!」裡面的人大為驚慌,奔逃躲避。只有老頭出來喝叱道:「是誰闖進人家的內室來了?」耿生說:「這是我家的內室,卻被您占了。美酒自己飲,也不邀請主人,豈不有點太吝嗇?」老頭仔細看了看他說:「你不是這裡的主人。」
耿生說:「我是狂生耿去病,主人的侄子。」老頭致敬說:「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作揖請耿生入坐,喊家人撤換酒肴。耿生不讓他換,老頭就為耿生斟上酒。耿生說:「咱們是老世交了,剛才酒席上的人沒必要迴避,還請他們來一起喝酒吧。」老頭喊道:「孝兒!」不一會兒,年輕人從外面進來了。老頭對耿生說:「這是我的兒子。」孝兒行了個拱手禮坐下。耿生大致問了一下他們的家族姓氏,老頭說道:「我叫義君,姓胡。」耿生一向豪爽,談笑風生。孝兒也很超脫,不同凡俗。兩人傾懷暢談,意氣相投,非常喜悅。耿生二十一歲,比孝兒大兩歲,就稱他為弟。胡叟說道:「聽說您的祖父曾經編纂過一部《塗山外傳》,您知道嗎?」耿生回答說:「知道。」胡叟說:「我是塗山氏的後裔。自陶唐氏以後的家譜世系我仍然記得,古帝唐堯以前的就失傳了。希望公子能夠指教。」耿生大致敘述了塗山女嫁給大禹並幫助他治水的功勞,言談中麗詞妙語,猶如泉涌。胡叟聽了大喜,對孝兒說道:「今天有幸聽到了以前從未聽到過的事情。公子也不是外人,可請你母親和青鳳一起來聽聽,也好讓她們知道我們祖宗的功德。」孝兒便走進了帳幔裡面。
一會兒,老婦人帶着女郎出來了。耿生仔細看去,女郎柔弱的身姿現出萬般嬌態,美麗的眼睛流露出聰慧的神色,人間再也找不出比她更漂亮的女子了。胡叟指着婦人說:「這是我的老妻,」又指着女郎說:「這是青鳳,是我的侄女,很聰明,所見所聞總是牢記不忘,因此叫來讓她聽聽這些事。」耿生敘述完了又喝酒,兩眼緊緊盯着青鳳,連眼珠子都不轉了。青鳳察覺了,就低下了頭。耿生暗中去踩青鳳的腳,青鳳急忙把腳往後縮,臉上也沒有怒色。耿生神搖意動,控制不住自已,拍案大聲說道:「若得到像青鳳這樣的妻子,南面為王都不換!」婦人見耿生漸醉越狂,便急忙和青鳳一同起身,撩開幃幔走了。耿生很失望,便辭別了胡叟出來。但心裡老掛念着青鳳,時刻都忘不了。到了夜裡,耿生又登上樓去,裡面蘭麝芳香仍存。凝神等待了一整夜,始終寂靜無聲。他回家和妻子商議,想把家搬到樓上去住,盼望能再遇見青鳳。妻子不同意,耿生於是自己前去,住在樓下讀書。
夜裡,耿生剛剛靠在桌子上,只見一個鬼披頭散髮地進了門,臉黑如漆,瞪着兩眼看着耿生。耿生笑了笑,用手指蘸着墨汁塗黑自己的臉,目光灼灼地和鬼對視,那鬼很羞慚地走了。第二天晚上,夜已經很深了,耿生吹滅了蠟燭正想睡覺,忽然聽見樓後面的門插銷發出呯的一聲響。耿生急忙起來過去探看,原來門扇半開了。不一會兒聽到細碎的腳步聲,有人拿着點燃的蠟燭從房子裡出來。一看,竟是青鳳。青鳳猛然看見耿生,嚇得往後便退,急忙回去把兩扇門關上。耿生直挺挺地跪下,對門內的青鳳說:「小生冒着險惡而來,確實是為了您的緣故。幸好這裡沒有別人,您能讓我握一下手,我死了也不遺憾了。」青鳳遠遠地隔着門說:「您對我情深意摯,我豈能不知道!只是叔父管束得很嚴,我不敢答應您的要求。」耿生苦苦哀求說:「我現在也不敢再有和您握手的奢望了,只想見您一面就滿足了。」青鳳好似同意了,開門出來,抓着耿生的胳膊拉他起來。
耿生喜出望外,兩個攜手到了樓下。耿生把青鳳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上。青鳳說道:「幸好有緣分,過了今夜,就是相思也沒有用了。」耿生問:「為什麼?」青鳳回答說:「阿叔畏懼您太狂,所以變成厲鬼來嚇唬您,您卻紋絲不動。現在他已另找好了別的住處,全家人都搬東西到新居去了。我留下看守,明天就走了。」說完就想離去,說:「恐怕叔叔回來。」耿生硬不讓她走,想和她親熱。正在相持不下的時候,胡叟不聲不響地進來了。青鳳又羞又怕,無地自容,低着頭倚在床上,手拈衣帶不說話。胡叟憤怒地說:「賤丫頭辱沒了我的門戶,再不快走,就用鞭子抽你了!」青鳳低着頭急忙走了,胡叟也跟了出去。耿生尾隨在後面,聽見胡叟不住地怒罵,又聽見青鳳嚶嚶的小聲抽泣。耿生心如刀割,大聲說:「罪在小生身上,於青鳳有什麼關係?倘若饒了青鳳,任你刀砍斧剁,小生甘願自身承受!」過了很長時間,一點動靜也沒有了,耿生這才回去睡覺。
從此以後,宅院裡再也沒出現過怪異的聲息。耿生的叔叔聽說後認為耿生不同尋常,願意把房子賣給他住,也不計較價錢多少。耿生很樂意,便把家口搬了過來。住了一年多,耿生覺得非常舒適,但一刻也沒忘記青鳳。 正巧清明節上墳回來,耿生見到兩隻小狐狸被大狗追逼。一隻鑽進荒草叢中逃竄了;另一隻驚慌失措,沿路奔跑,看見耿生,便依依不捨地哀啼着,很溫順地伏首垂耳,好似求他援救。耿生很可憐它,便解開衣襟,把它提起來抱回了家。關上門,把它放在床上,一看竟是青鳳。耿生大喜,趕忙慰問她。青鳳說:「剛才和丫鬟在外面遊玩,遭此大難。如果不是郎君相救,我必定葬身狗腹無疑。希望您不要因為我不是人類而厭惡我。」耿生說:「我天天都思念你,真是魂繞夢想。現在見到你,如獲至寶,怎會厭惡呢!」青鳳說:「這也是天數,不是因為遭此大難,怎麼能夠跟隨您呢?而且這真是太幸運了!丫鬟一定以為我已經死了,這樣正好可以和您終生在一起了。」耿生很高興,便整理好另一間屋讓青鳳住下。
過了二年多,一天夜裡耿生正在讀書,孝兒忽然進來了。耿生放下書卷,驚訝地問他來幹什麼。孝兒跪在地上,悲傷地說:「家父將遭橫難,非您不能拯救。他本想親自來求您,又恐怕您不願見他,所以只好讓我來了。」耿生問:「什麼事?」孝兒說:「您認識莫三郎嗎?」耿生說:「他是我同窗學友的兒子。」孝兒說:「明日他將經過您的門前。倘若他攜帶着獵來的狐狸,希望您能把它要過來留下。」耿生說:「那一年樓下的羞辱,我至今耿耿於懷,他的事我不想過問。若非要我效微勞的話,非讓青鳳來求不可!」孝兒落淚說:「鳳妹已死於荒野三年了!」耿生氣憤地用袖子一拂衣服,說:「既然如此,那怨恨就更深了!」說完拿起書卷高聲朗讀起來,再也不去理他。孝兒從地上爬起來,失聲痛哭,用衣袖遮掩着臉走了。耿生到了青鳳那裡,把事情告訴了她。青鳳大驚失色說:「你究竟救不救他?」耿生說道:「救是肯定救他;剛才之所以沒答應,是想報復一下他以前的蠻橫罷了。」青鳳這才高興地說:「我小時候就失去了父母,依靠叔叔才長起來。過去雖然受到他的責罰,按照家規也是應該那樣的。」耿生說:「的確是這樣,只是使人不能不耿耿於懷罷了。假若你那次真死了,我決不會救他。」青鳳笑着說:「你的心可真狠啊!」
第二天,莫三郎果然來到,他騎着胸帶飾金的駿馬,佩帶着繡有猛虎的弓套,侍從眾多,很有聲勢。耿生出門迎接他,見他獵獲的禽獸非常多。其中有一隻黑狐狸,傷口流出的血把皮毛都染紅了;用手摸了摸它,身上還溫和。耿生便假說自己的皮衣破了,請求要這隻狐狸的皮來補綴。莫三郎很慷慨地解下它相贈。耿生把狐狸交給了青鳳,這才去與客人歡飲。客人走了以後,青鳳把狐狸抱在懷裡,過了三天它才甦醒,一轉身又變成了胡叟。胡叟一抬眼看見了青鳳,懷疑這不是在人間。青鳳把事情的前後經過說給他聽。胡叟於是向耿生下拜,面色羞慚,對以前的過失表示歉意,又很高興地看着青鳳說:「我本來就說你不曾死,今天果真證實了。」青鳳對耿生說:「您若愛憐我的話,還求您把樓房借給我家住,好讓我能夠對老人盡點孝心。」耿生答應了她的要求。胡叟面帶愧色道謝告別而去。
到了夜裡,胡叟全家果然搬來了。從此兩家親如家人父子,不再互相猜忌。耿生在書房居住,孝兒經常來與他交談。耿生的正妻生的兒子漸漸長大了,就讓孝兒作他的老師;孝兒循循善誘,很有老師的風範。
賞析
《青鳳》是《聊齋志異》中典型的寫人狐之戀的作品,但其主人公由狐狸幻化而來的青鳳,卻和其他狐女不同。其他狐女大都具有一種超現實的力量,神通廣大,如嬌娜,她能用一顆神奇的紅丸治病,以致起死回生;而青鳳除了能幻化人形,沒有別的神通。因此,相比之下,青鳳更像封建社會普通的閨閣少女,本文也更具有濃郁平實的人情味。 作品一開始,敘述狂放不羈的耿生,突然在夜裡獨自一人闖入胡氏家中,嚇得他們「群驚奔匿」,只胡叟出來和他周旋。經過一番攀談,耿生的「粉飾多詞,妙緒泉涌」贏得了胡叟的好感,才叫出兒子、老伴和侄女青鳳來相見。耿生立即為青鳳的美艷所傾到,以致「瞻顧女郎,停睇不轉」,「神志飛揚,不能自主,拍案曰:『得婦如此,南面王不易也!』」
胡叟看出了耿生的心思,深夜化厲鬼進行恐嚇,但耿生終不為所動。次夜,青鳳經過生所,在耿生的深情懇求下,終於克服了心理上的懦怯,勇敢地接受了耿生的愛撫和擁抱,結果被叔叔進來撞見,羞懼而去。胡叟對青鳳訶詬萬端,青鳳委屈的「嚶嚶啜泣」。耿生心意如割,表示「罪在小生,於青鳳何與?倘宥鳳也,刀鋸鐵鉞,小生願身受之!」自此音訊斷絕。 清明時節,耿生掃墓歸家,路遇二小狐為犬逼逐。生抱回一隻,置床上,則青鳳也。耿生不以非類見憎,二人相親相愛。兩年後,胡叟遇橫難,又多虧耿生設法救出,從此「如家人父子,無復猜忌矣」。
故事雖然發生在人狐之間,有些荒唐離奇,但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青鳳,根本不像狐女,而分明是一位多情而又拘謹的少女。最初耿生「隱躡蓮鈎」時,她只是「急斂足,亦無慍怒」。「急斂足」寫出她的羞怯和拘謹,「無慍怒」則暗示她的有情。以後深夜相遇時,她禁不住耿生的一再懇求,「似肯可,啟關出,捉之臂而曳之」。而叔叔的突然闖入,又使她「羞懼無以自容,俯首倚床,拈帶不語」。小說通過這些逼真的情態描摹,把一個想愛而不敢愛,既多情而又極其羞怯的少女,刻畫得宛在眼前。與羞怯的青鳳成反照,狂放的耿生也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從他獨自一人深夜笑呼而入,到他見到青鳳後的狂醉表現;從他「染指研墨自塗」,與鬼「灼灼然相與對視」,到他願忍受刀鋸鐵鉞的表白;直至最後他佯裝不願搭救胡叟,「執卷高吟,殊不顧瞻」的樣子,都生動形象地表現了耿生的深情、膽識和狂放不羈。作者這一相互映襯的手法,把這一對青年男女的鮮明個性充分地展示了出來。讀完這篇作品,讀者很難分清究竟是寫狐還是寫人,因為作者通過狐女的人格化,再加上逼真的描摹,已使現實和非現實渾然難分。青鳳雖名義上是狐狸幻化而成的少女,但實際上她身上所體現的完全是普通少女所常有的感情。如果不是最後點明她和她叔叔都是狐狸幻化而來,誰又能想到青鳳會是狐狸呢!或者正如小說所寫,既使你和耿生一樣,明明知道了青鳳並非人類,你也不能割捨對她的愛。愛情的力量就是這樣神奇:它可以逾越人狐之間的差異,而綻開出並蒂的花蕾。
小說在藝術描寫上也頗多傳神之筆。如寫耿生初見青鳳的神態,「生談竟而飲,瞻顧女郎,停睇不轉。女覺之,輒俯其首。生隱躡蓮鈎,女急斂足,亦無慍怒。生神志飛揚,不能自主,拍案曰:『得婦如此,南面王不易也!』」不僅把雙方的神態都刻畫得維妙維肖,如聞如見,各自符合狂放和羞怯的個性,而且其間又寫得層層深入: 耿生先是「瞻顧女郎,停睇不轉」,以後「隱躡蓮鈎」,見女「亦無慍怒」,這才愈加「神志飛揚,不能自主」,以致拍案大呼。這就把耿生的心理活動過程,表現得極其細膩。又如寫耿生起先佯裝不答應營救胡叟,其實內心是同意的,只是想起當初胡叟曾反對過他和青鳳的相戀,不免耿耿於懷,於是故意報復一下,並說:如果青鳳已死,他「定不相援」。這時青鳳笑說了一句:「忍哉!」寥寥二字,傳神之至,使青鳳嬌嗔的神態躍然紙上。還有青鳳與耿生私會時被叔撞破後「拈帶不語」的描寫,也都堪稱神來之筆。
最後需要指出的是,青鳳的叔父胡叟當初反對青鳳與耿生的結合,可後來卻幸而由於兩人的結合才保住了自己的生命。在事實面前,他認識了過去的錯誤,「慚謝前愆」。這就和那些因為封建家長的專制而造成了青年男女悲劇的作品不同,青年人不僅通過自己的努力取得了完全的勝利,而且使當初曾經反對過自己的家長也自覺改變了態度,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歷史進步。[2]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代小說家,字留仙,一字劍臣,號柳泉居士,淄川(今山東淄博)人。出身於一個逐漸敗落的地主家庭,書香世家,但功名不顯。父蒲棄學經商,然廣讀經史,學識淵博。 蒲松齡19歲時,以縣、府、道三個第一考取秀才,頗有文名,但以後屢試不中。20歲時,與同鄉學友王鹿瞻、李希梅、張篤慶等人結「郢中詩社」。後家貧,應邀到李希梅家讀書。31~32歲時,應同邑進士新任寶應知縣、好友孫蕙邀請,到江蘇揚州府寶應縣做幕賓。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離鄉南遊,對其創作具有重要意義。南方的自然山水、風俗民情、官場的腐敗、人民的痛苦,他都深有體驗。還結交了一些南方下層歌女。北歸後,以到縉紳家設館為生,主人家藏書豐富,使他得以廣泛涉獵。71歲撤帳歸家,過了一段飲酒作詩、閒暇自娛的生活。一生熱衷科舉,卻不得志,72歲時才補了一個歲貢生,因此對科舉制度的不合理深有體驗。 加之自幼喜歡民間文學,廣泛搜集精怪鬼魅的奇聞異事,吸取創作營養,熔鑄進自己的生活體驗,創作出傑出的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以花妖狐魅的幻想故事,反映現實生活,寄託了作者的理想。除《聊齋志異》外,還有文集4卷,詩集6卷;雜著《省身語錄》、《懷刑錄》等多種;戲曲3種,通俗俚曲14種。今人搜集編定為《蒲松齡集》。[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