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父輩的年(歐陽杏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父輩的年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父輩的年》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父輩的年

年關又近,雖然年味一年不如一年,但,年的腳步還是踏過冬月,進了臘月,望到了年關。年已經成了應景式的節日,刻在中國人骨子裡的年——團圓,在經歷過生產隊的我們這一代,還留有父輩的印記。那些溫暖,那些繁華,那些鬧熱,那些飲食,那一聲鞭炮,那些笑臉,通常會預兆一些喜慶,掩蓋父親皺紋里的尷尬和擔憂。在父親的心裡,年是隨着爆竹一聲除舊歲結束的,也是隨着舊年的結束開始的。父親是生活這一條線上的一隻螞蚱,用微小、卑下、脆弱、希望,用小小的力量,推着歲月進入下一個年輪。所以,年,從舊年結束,也從舊年開始,帶着祝福,帶着不甘,帶着希冀與改變,推開春天的大門。

父親是小心翼翼的,在地里刨食的人,收入單一,收入微不足道,稍有不慎,一年欠收,年關將成為一個家庭最難度過的關卡。年,在寧遠的土話里,讀難,過年,土話叫「古難」。對父親來講,過年就是「古難」——度過一個難關。父親的年,從正月的暖風裡開始準備。農村裡的閒人,還在念着「正月肉多多,二月釣麻拐」的俚歌想着「吃正月耍二月」的時候,一家之主已經耐不住了,不等蛙叫蟲鳴,用鐵鍬,用鋤頭,用犁鏵,打開了春天之門。翻地、翻田,種莊稼,種田,都是老本行,幹了幾十年,已經像掌心裡的紋路一樣熟悉。但每次開春,心裡都不踏實,做一個靠天吃飯的蚊蠅一樣的農民,有太多的意外,哪怕是一陣意外的雨,足可以摧毀農民一季精心的準備。父親沒文化,但「一年之計在於春」「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這些話還是記得的,深信「人勤地不懶鋤是刮金板」,作為家裡的頂樑柱,父親不僅要算計,還要傾力去做,算計不好,日苦夜苦打出屁股,出工不出力,磨洋工,生活就會出洋相。營務農田不僅要算種子化肥,還要算天時地利人和,一個家,便是一個最小的社會系統,各種微不足道的關係密密麻麻,如同塵埃蛛絲,而父親就在這些平凡的卑微的生活里,用自己的算計和貢獻,獲取小小的收成,滋養一家人和氣平淡的生活。

從正月翻地,到二月下種,到三月大地復甦,作物生長,到四月養護田園……一路下來,風裡雨里,只為一件事:有所儲藏。老天爺賞飯吃,種豆得豆種瓜得瓜,那得搬回家儲存起來,豆糧入倉,瓜果入窖,柴火上樓,井井有條。古話說倉稟實而知羞恥,現在是家有餘糧心裡不慌。一年四季,父親像只工蜂,不斷地在田園裡盤桓,不斷地從田園裡搬回東西。螞蟻一樣,然而,父親從不把自己當螞蟻,而是心甘情願俯首甘為孺子牛。從正月里油光發亮的膚色,到青黃不接憂心忡忡的菜色,從春播一粒種秋收萬顆子的喜色,到涼風吹走燕子大地荒涼炊煙在天底下迷漫的煙火色,一年四季就這樣在父親滿是汗味的胸襟里煨熟了,年的味道開始慢慢醞釀,在立冬之後,年已經具象化。有的家庭已經準備了幾畦好菜,白菜從九月末就栽下秧的,一旁的空地夜浪費不得,芹菜、香菜、蔥蒜,一樣一樣配點,搭配起來,上街就像擺個菜攤子,從冬月賣到臘月二十九,留一筐三十過年;有的已經把穀倉里的糧食、花生、豆子盤點了一遍,自家留多少,吃多少,餘下的,便擔到街上變錢;有的開始計劃安排那些張嘴的牲畜,欄里兩頭白豬,圈裡還有十來只雞,河裡還有多少鴨,豬得趕緊找過年買豬肉的左鄰右舍訂出去,雞鴨多餵點,然後擔到街上去;還有的逢人便說自己家的魚塘什麼出魚,每天都說,大家記下了,也訂了自己需要的草魚、鰱魚、鯉魚、鯽魚……日子紅紅火火,街上地攤的錄音機放起的士高音樂,和賣鞭炮的、賣雞鴨的、賣豬仔的、賣肉的屠夫的大嗓門,把街鎮搞得黃河水不清。到了臘月,街鎮已經改成了天天圩,四面八方的人,甚至是別鄉別鎮的人,這個時候都出動了,用買和賣,把年的氛圍推上了高潮。扯布的,買副食品的,買鞋的,手裡提溜一個露着番鴨頭的化肥袋子慌裡慌張的,雙手插在兜里向着面前走過的姑娘擠眉弄眼的,打口哨呼朋引伴的,一條街在年的催化下,把一年四季展覽開來,山貨味、地上的花生殼、街道上冷不丁一泡牛屎、一邊叫嚷嚷一邊揮手的婦女……從早上七點起圩,到街上人影稀疏的黃昏日暮,都是一種迎來送往的繁忙味道。

父親帶着我賣菜,整個村裡的年輕人,都在父親母親的帶領下,在清水橋的馬路邊賣菜。馬路兩邊已經解禁,我們村里賣菜的隊伍就占了一邊;還有賣橘子、賣香蕉、賣蘋果、賣糍粑、賣荸薺的,也占了不少地方。賣東西的一臉焦急,兩眼在人流里滴溜溜轉;買東西的也一臉焦急,一路問價錢,生怕買貴了。父親安置好我和菜,便背着雙手,沿路而上,過了好一會,迴轉說賣菜的隊伍至少排了兩里路長,雙牌那邊都來人了,三輪車,一車一車拉過來,車子不准進市場,個個都拿着蛇皮袋。今天的菜,不好賣,便宜還是能賣。父親說着這些,還沒說完,我已經走遠了,父親轉返來了,輪到我到街上看熱鬧的了。我要去布行,看賣花布的姑娘,那是一個安安靜靜賣布還在思考的姑娘,我喜歡她的恬靜和眼裡若有若無的憂傷,春天在我的心裡躁動,我知道沒有結果,但我每次到了集上還是會去看她,遠遠看,不過癮,又從她的攤位前招搖走過——只是不管怎樣,她都不知道我在看她——亦或許她選擇性的忽略了我,一個鄉下賣菜的和一個在鎮子上賣布的,註定不會有出彩的事。明知道是這樣,我還是會去看,就像在偷看一個謎一樣的外部風景,然後通過幻想自洽獲得一些滿足。我從來沒有跟父親提過,哪怕是父親舉全家之力,為我買下了一輛鳳凰牌單車,我仍是守住了這個秘密。

分田到戶之後,年關景象與以前有了天壤之別。搞集體,大家把十個手指扯得一樣齊,生產隊裡也早有安排,殺幾頭豬,分多少紅糖,分多少黃豆花生,掂量來掂量去,還是人多粥少,最後,生產隊裡的那條老牛也安排上了,一家一戶分兩斤牛肉,這個年大夥基本能過了。然後,家裡準備多少紙包糖,多少爆米花,多少荸薺,都要精心計劃。年初一,村裡的孩子四處走巷串戶拜年,不能讓拜年的孩子空手。有了豬肉、牛肉,還有血鴨必不可少,這是規矩,於是,便又劁伴搭對,兩家人合買一隻鴨,殺掉鴨子,鴨血也要平半分,鴨肉不夠分量,來客人了,那就花生米、黃豆墊底,總之,想發設法也要弄出兩碗炒血鴨,在親戚面前掙個面子。全家老少,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不管貴賤,必須整一身新衣服。年三十吃了晚飯後,媽媽拿出來分給大家,大家喜氣洋洋,試穿一回,脫下來疊好放妥,父親也有一套,而且是最拉風的卡其布,這是一家人的門面。到了年初一,天還沒亮,喜歡趕早的,起來打開大門放一掛鞭炮,迎春接福,又覺得大清早實在冷清,裹着一身新衣,爬上床再去睡一覺。起來吃了早飯——不是粑粑,便是面。粑粑甜,寓意新的一年,生活甜蜜蜜,面寓意有面子,一年過的高高興興。吃過早飯,小朋友便在門口集結,走巷串戶拜年,一路嘻嘻哈哈。來拜年的外村親戚,在村前石板路上,或三三兩兩步行,或幾個推着自行車,車把上掛一塊肉,后座上馱個孩子,一路叮叮噹噹進村走親戚了。

我對分田到戶的最初幾年的春節印象特別深刻。

過了臘月,父親便開始落實過年的各種安排,臘月二十之前賣東西,菜啊、豆子啊、花生啊、雞鴨啊,都力爭在臘月二十之前處理乾淨,然後二十一殺頭豬,二十二「滿當克」(到處檢查一下),二十三過小年,二十四大掃除,二十五磨豆腐……一切按照老輩人的說法處事,井井有條。那時候,家家養豬,人客多的,請個屠夫,不管豬大豬小,宰一頭,豬肉豬雜,管齊;人客少的,兩家,三家,商量好,也從欄里拖一頭豬出來,請個屠夫宰了,分勻了,提溜回家,大半用來做臘肉,小半用來做釀豆腐。每家每戶都有一個烘臘肉的爐子,醃好之後,燒生柴熏干水汽,然後架到爐子上,用炭火、茶殼、米糠緩緩烘烤,白肉在煙熏火燎和炭火的熱力中,迸出油脂,滴到炭火上,滋滋響,白肉也開始慢慢泛黃,一天一點變化,然後在父親的翻檢中,不知不覺變得金黃,好奇剝開一點外面焦黃的皮肉,臘肉那味兒香得直勾引口水。父親見了,說晚上就煮一塊,那麼多臘肉,十天半月吃不完的。到了過年那一天——年三十,照例要先上山祭祖辭年,殺一隻公雞,燒幾捆紙錢,恭恭敬敬做三個揖,倒好酒,插好香,口裡念念叨叨,請求老祖保佑,再放一通鞭炮後,才算完成了儀式。我們下來四處玩鞭炮,父親便提溜了雞回家,在家門口再殺一隻鴨,褪毛,然後在爐頭上取一個臘豬腿,搞一個菜箕,把這些裝好,捧到河埠頭,在夕陽下剖雞剖鴨。河埠頭那一溜青石板上,蹲着一排父親,手裡的傢伙什大同小異,臘豬腿、臘豬耳朵、白白的雞鴨肉、黑乎乎的海帶或者木耳,一邊捋水,一邊說笑。說的最多的,就是邀請對方到自己家裡過年,雞鴨肉,紅薯酒,管夠。還有的感嘆,光今晚這一頓,全中國要吃掉多少錢啊……話音未落,立馬有人補話:年頭苦到年尾,就是為了今晚這一頓……大家說着,笑着,談着,一致認為這生活好了,放到前幾年,想都不敢想,能這麼大吃大喝,人心不能足,未來會更好……今年平平過,明年買馬坐……大家七嘴八舌,直到夕光落到水面上,河埠頭恢復平靜,村里黛色屋脊上,淡青色炊煙一綹一綹,緩緩升上除夕的天空,風若有若無,氣溫正好,明天好走親戚人家……大家喜笑顏開,陸續回家,因為除夕,生活一下子飽滿了,日子一下子祥和了。年在父輩手裡,成了一個柔軟暖和的節日,散發着優美的人性與人情。

又到臘月,年關指日可待。上班下班,大家都在談論過年,希望年後能走出疫情的困擾,正常生活的時候,我在猶豫,今年是否要回老家過年。父親在2020年春節後,拿到了抵達人生終點的單程票,沒有留下一句遺言,撒手人寰。沒有父親的春節,每年除夕那天要上山向父親辭年請安了,孤零零一堆土,那就是父親的歸宿!感覺人生有限,歲月無情,心情特不好。每次下山來,在空蕩蕩的河埠頭上,夕陽蒼黃,大地冷寂,當年蹲在河埠頭上說笑的父輩,幾乎都領到了人生的終點票,陸陸續續下車上山了。而活着的幾位長輩,已經不再主持家務,甚至,不再喜歡出門,還愛上了關門過日子。年輕人過年也甚少殺豬宰牛,而是採購一些預製菜或成品,簡單省事。巷子裡,曬穀坪上,寬闊的村道上,雞狗匿蹤,荒涼冷清。大門上新帖的春聯還是那麼紅艷,而我總感覺到,我接過了父親的責任,帶着孩子們,有些落寞,有些提心弔膽,也有些無奈,但都不能表現出來,不能讓母親,讓孩子,看到我的力不從心。我似乎看到了父親寒星般的眼眸,仿佛在告訴我:這就是做父親的滋味。

歲月是一張單程票,生活卻是個圓,年是起點,也是終點,從父輩,到我輩,到下一輩,距離還是那麼長,滋味也沒變,形式在流傳,一年一年累積,便是一世人生,小小的,負重前行。父輩按部就班,我輩按部就班,無法更改過往每一步,生活不僅要繼續,還得要笑,尤其是這年關時節,希望總會讓人生豁然開朗。在父親遺像前,我祈禱再次相逢時,春暖花開,滄海桑田,一切都好。

2022.12.28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