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西拉木倫河(紅山飛雪)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深秋,西拉木倫河》是中國當代作家紅山飛雪的散文。
作品欣賞
深秋,西拉木倫河
深秋。我和幾個朋友坐在一家小酒館,一邊飲酒,一邊四下里縱目遠眺。
這是一個坐在半山坡的小樓。靠山,面對茫茫原野。
沒有建築物遮擋,視野開闊遼遠。原野上的景物漸次展開。荒草、稀疏的樹木,羊群,丘陵,河灘,一條隱隱約約的河流。
那就是北方草原上著名的西拉木倫河了。
雖然季節已經進入深秋,空氣變得乾燥起來。坐在小樓上,仍能感覺到一種水汽輕柔而來,濕潤着我的臉頰。我注意到樓下小路兩旁、原野上一大片盛開的格桑花,似乎也滋潤着大河的水汽,格外鮮艷。還有一些低矮的野花,白的、藍的,也在風中顫抖。覆蓋了白花花的鹽鹼灘,讓這原野看上去不那麼荒涼。
荒原很靜。西拉木倫河水在陽光底下靜靜流淌,像是從歲月深處里飄逸出來的思緒。
這個村子就在離河邊不遠處的半山坡,幾十戶人家,依山而建,錯錯落落,有一種自然的美感。推開窗子,抬眼就可以看到原野。遠遠近近的幾棵樹,一灘一灘柳樹叢,由遠而近的荒草,和那條流淌了幾千年的河流。在這荒原上,村子與河流,就像是一生廝守的戀人,你依戀着我,我守望着你,似乎從來未曾變化過。村子不遠處的幾棵樹,枝椏間搭着幾個碩大的鳥巢。幾隻喜鵲在樹枝上,向村子裡眺望。河兩邊是茂密的蘆葦,簇擁着一河流水,委婉遠去了。
村里人,種地也放牧,偶爾會到大河裡撒網捕魚。小酒館主打菜就是從西拉木倫河裡網上來的魚,說不出什麼名字,很鮮,很嫩,也很貴。想起前幾天在克什克騰草原達里湖吃過的魚,也很貴。那是一種很名貴的克旗華子魚。清朝年間,是上貢皇宮的。這河裡是什麼魚呢?農家特產,自然是貴的。老闆娘能說會道。到了西拉木倫河邊,不嘗嘗河裡的魚,豈不是白來一趟嗎?
出村不遠的山坳處,是一片廢墟。殘垣斷壁間,到處是殘磚碎瓦,亂石荒草。村子裡的人也說不上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他們祖輩就知道這裡有一片廢墟,一無所用,還耽誤莊稼。耕地的時候,偶爾會從泥土裡翻出一些破碎的陶器,或者銹跡斑斑的箭弩、殘損的矛戈或是斷戟之類。說不出什麼朝代,也看不出什麼人使用過。沒有人會想到送到城裡去鑑定,家裡也用不上,隨隨便便就扔掉了。這裡距離烏蘭布統古戰場不是很遠,人們猜測這裡也許曾經發生過零星的戰鬥,或許這裡曾經是一座小城,攻守雙方曾在這裡發生過激烈的爭奪。結果,不為人知的小城,從此毀於戰火,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外了。誰知道呢。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幾千年來興興亡亡,起起落落。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正如元代張養浩在他的《山坡羊·潼關懷古》里所說:「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荒草沒膝,一望無邊。偶有一段一段坍塌的土牆從荒草間現出來,阻擋了人們的腳步。我們只好停下來,尋找出口。頹敗的土牆殘缺不全。或者半截兀立,蔓延着半人高的荒草。或者坍塌成土堆,被荒草覆蓋。兀立的半截土丘還依稀可辨煙熏火燎的痕跡,加上風吹雨蝕的斑駁,越發顯得凝重。翻過斷牆,外面,荒草間卻是累累荒冢,讓人觸目心驚。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呢?沒有墓碑,也尋不見明顯的標記。這連天的荒草中間,滿地的碎石亂瓦底下,該有多少無辜的亡靈啊。
遠處,更遠處,是鬱鬱蔥蔥的大興安嶺,莽莽蒼蒼的燕山山脈,還有巍峨連綿的陰山山脈。眼前,是一條靜靜流淌的西拉木倫河。這裡山川錦繡,水草豐茂,自古就是各少數民族休養生息之地,也是那些強大的民族興邦建國的土壤,自然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兵戎相見的戰場。
這裡曾經是匈奴大帝的領地。那些手持弓弩彎刀的胡人武士,曾經長河飲馬,草原射鵰,屢屢進擊燕趙之地。竟然逼迫燕趙不惜耗費人力物力在這崇山峻岭之間,修建了一南一北兩道燕長城,用以抵禦胡人的侵擾。可以想見,那個時候的匈奴帝國,在這北方草原,在這西拉木倫河畔,是多麼強悍。
後來,縱橫馳騁的匈奴人被漢武帝派驃騎將軍霍去病擊敗了,潰逃到陰山深處,不知所終。西拉木倫河畔,獲得了短暫的平靜。
日暮。我們幾個人回到了那個村子,那個小酒館。沒有其他的人。我們幾個和老闆、老闆娘圍坐在院子裡葡萄架下面,把盞憑欄,遠眺荒原上那一條靜謐的河水,和兩岸莽莽蒼蒼的蘆葦。暮色漫過來,荒原一片朦朧。河水載着一河橘紅悄然流過。蘆葦在蒼茫間飄飄蕩蕩,搖曳着暮色,也似乎隨着一河流水,向遠處去了。幾隻歸鴉,裹着一身暮色,從河的對岸飛來。飄忽着,落在那幾棵老樹上面,「哇哇」亂叫幾聲。然後,望着蒼茫的暮色,發呆。遠處,那輪落日,越來越圓,越來越大。仿佛隨時都會墜入河水中。那種光色,將一河流水染得通紅,現出一種朦朧,悲壯,淒涼的美來。
幾個人,默然。酒和酒杯,還有圍坐着的幾個人,都陷入一種難以言說的境界裡。我卻想起了王維的那句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老闆不善言談,坐在一邊,只是笑。喝下幾杯酒,老闆娘面色緋紅,話越發多起來。年輕,妖嬈,野性。叫人想起那個遙遠年代的胡姬來。她與我們對飲,談天說地。與我們說起這荒原的故事。說歷史,也說人情。開店自然見多識廣,有史實,自然就會有演義。
處於草原與山區的邊緣處,這裡不是旅遊的熱點地區。來的人,大多是去草原或者從草原回來,在這裡短暫停留。當然,也偶有如我們這樣的人,專門挑選偏僻閉塞之地,尋找歲月遺失的殘章斷簡,以期有着更加珍貴的發現。
老闆娘端着酒杯,與我們推杯換盞,面帶桃花,卻不顯輕佻。你們這些讀書人,人家都去那些個有名的旅遊景點,路又好走,酒店又好,為什麼非到這荒山禿嶺來呢?抿了一口酒,兀自笑了。自顧自地說,也是,沒有你們這些讀書人,我這酒館,招待誰呢。老闆只是笑,並不說話。我們訕笑着,叮叮噹噹與她碰着酒杯。
西部旅遊開發,不僅僅讓那些著名的旅遊景點有了起色,過去一些偏僻荒涼,人跡罕至的地方,也漸漸被人熟知。特別是一些有些歷史掌故,或者可能會有所發現的地方,會被一些獵奇者光顧,成為一個驛站。這家靠山臨着西拉木倫河畔的小酒館,在圈子裡就有些名氣,凡到草原的人,有時候繞道,也會到這裡停留,感受荒野的遼遠,大河的蒼涼,還有那些若有若無的古戰場的氣息。
幾杯酒過後,我們推窗遠眺。看那西拉木倫河在暮色里緩緩東去。更愈加好奇這條河流的前世今生。
這條被歷代草原人民尊為母親河的西拉木倫,不但滋養了草原兒女,還是西遼河北源。一條河流,就將草原與遼河平原連接在一起了。當然,在契丹人縱橫草原的時候,現在遼瀋的廣大地區,還是在契丹人建立的大遼帝國的管轄之內。其中大遼「五京」中的「東京遼陽府」就在現在的遼寧境內。而「遼河」豈不是也與契丹人的大遼帝國有關呢?
西拉木倫河在蒙古語意為「黃色的河」。它從大興安嶺而來,一路蜿蜒輾轉,穿州過府,穿過茫茫草原,一直到松遼平原去了。在它穿行歷史的過程中,不但穿行了無數個日日夜夜,也穿越了許多的民族與朝代。它的名字,一改再改。從饒樂水、潢水、吐護真水、遼水、大潦水、巨流河直到今天的西拉木倫河。這是一條著名的河流,不僅僅著名於北方的草原,也曾出現在《呂氏春秋》、《淮南子》、《水經注》等著作中。
一條縱橫大半個北方的河流,是不會孤獨、也不會寂寞的。一路行走,一路呼朋引伴,一路浩浩蕩蕩。百岔河來了,碧流河來了,莎冷河、葦塘河、查干木倫河、少郎河也都來了。西拉木倫河,就像縱橫交錯的血脈,將這片北方草原滋養得豐美而肥沃。
它攜一路風塵,一路鳥語花香,一路寬寬窄窄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的河流,宛轉而悠揚。穿過了克什克騰,穿過了翁牛特,穿過了林西、巴林右旗、阿魯科爾沁。最終,在翁牛特旗與奈曼旗交界處,與老哈河匯合成為西遼河,流向了遼瀋大地去了。
所以,大凡崛起而強盛的民族,都會來到這裡,修城建都,一展宏圖大略。那個強悍契丹族就發祥在這一流域。他們在這裡開疆拓土,建立了強大的大遼帝國。並將國都「臨潢府」選址在西拉木倫河河畔。自此,契丹人沿着西拉木倫就開始了屬於自己的演出。百十年間的生生死死興興亡亡,讓一條河流,也波瀾起伏盪氣迴腸。
這片土地,遼代的色彩最為濃重。唐代之後,契丹人逐漸替代了匈奴,主宰了這片草原,建立一個強大的大遼帝國。在西拉木倫河流域,先後建立了,「遼上京」,「遼中京」等都城,建立了一個強大而穩固的政權,同時也創造出燦爛的夏遼文化。為西拉木倫河流域,刻上了夏遼文化的烙印。遼代文化,遼代建築,謎一樣的契丹文字,隨處可見。沿着西拉木倫河畔行走,一不小心,你就會走進那個曾經十分顯赫的年代,走進具有鮮明遼代風格的建築,或者,走進那悠悠的胡笳、羌笛裡面,沉醉而無法自拔。你會感嘆那個大遼帝國的強盛,那些草原武士們的驍勇善戰,那個耶律阿保機的雄才大略。同時,也會為中原那個大宋朝廷而嘆息。也真是生不逢時。大宋王朝的百十年間,中國北方草原恰好站立着一個強大契丹,而契丹恰好建立了一個強盛的大遼帝國。就像既生瑜何生亮一般讓人惋惜,一個偏居一隅的遼帝國,卻將大宋王朝衝擊得七零八落,風雨飄搖。成為中國歷史上最為屈辱的朝廷。
人事有代謝,朝代有興衰。那些曾經的輝煌,曾經的磨難,曾經的烽火硝煙金戈鐵馬,都煙消雲散了。這片土地永恆着。古代那些人們創造的文化依舊燦爛。這條不知流淌了幾千年的西拉木倫河依然川流不息。這一切,讓人無端生髮出許多的感慨來。
有些睏倦了。回頭西望,暮色蒼茫。那輪落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隱沒了。就像這荒原上許許多多的前朝往事。只有那條河流,依然如故。泛出一河細碎的光來,緩緩而去。
作者簡介
紅山飛雪,孫國華,內蒙赤峰市人。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兒童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小品文選刊》《四川文學》《意林》《語文報》《電影報》等報刊。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