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西湖(冯子豪)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故乡西湖》是中国当代作家冯子豪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故乡西湖
故乡西湖(外一篇)
小时候,村里人把村西的地叫做西湖。西湖有多大,谁也不知道,只觉河网密布,野草茸茸,芦苇横生,树丛片片,一眼望不到边,好像它的边缘同蓝天接在一起,方圆几十里没有村庄。一个人在西湖里走,觉得自己非常渺小,同时还有种寂寞感和空旷感。若在晚上走,像是后边有人跟踪似的,有种脚步声,不免回头看看。有时为了壮胆,有意识地大叫几声,但回答的却是你声音的回荡,或惊飞的鸟群,结果仍是寂寞和空旷。
然而,西湖也有它美丽的一面。若是春天,麦苗开始泛青,芦苇开始拔节,树叶开始变绿,整个西湖连成一体,像个绿色的地毯。风柔和起来,鹗楞鸟在空中飞翔着,更多的是在空中徘徊歌唱;苇莺在苇从中飞来飞去,找准位置精心筑它们的窝,杜鹃跟在苇莺的后面,准备借窝下蛋,生子育女;鹌鹑、天鹅成群结队地在树丛中嬉闹,或找来喜鹊、黄鹂作拉拉队,同麻鹗楞一决高低,歌声此起彼伏;麻鸪油结成方阵,像是哪个国家的阅兵仪式,飞时遮天影日,起落时翼声震地……孩子们便在麦地里布置陷阱,去逮『地哞牛』。『地哞牛』是种鸟,浑身黎色,微带黄点,叫起来像哞牛一样,因而得名。『地哞牛』的巢是筑在地上的,或麦根旁,或草根旁。发现它的巢后,便在巢的四周插上树枝,留一个小门,上面用草苫住,人趴在地上,远远地望着,发现『地哞牛』进巢后,立即上去,堵住门,便可生擒。
夏季西湖是不种庄稼的,因为当时好发大水,西湖的整个夏季几乎都是在水中度过的。雷雨过后,山洪冲了过来,西湖便真的成了湖,茫茫然一片汪洋。这时西湖最多的是鱼,好逮鱼的人们,便手拿网、篓、叉、罩,集结在这儿。网鱼是最普通的捕鱼方式,有撒网、等网、拉网、丝溜网等;叉鱼是儿童们玩的把戏,叉头是钢的,叉竿是竹子的,长约三米。叉鱼要针对鱼的种类而定,如叉黑鱼,必须叉腰,因为黑鱼受惊后缩,所以叉腰便是叉头;叉鲤鱼要叉头,因为鲤鱼受惊前窜,所以叉头便是叉腰;罩鱼是种古老的捕鱼方式,罩是用竹藐或树条编的,上小底大的圆柱形,形状像鸡笼,只是没有底。人们用两手抠住上口在水中罩鱼,一般是很多人排成队往前罩,鱼被罩进里面再用手摸。罩,只逮大鱼,不逮小鱼,因为小鱼进去也很难被发现。
到了秋季,大水逐渐退去,西湖淤上一层厚厚的黄泥,人们叫『挂淤』。挂淤对农家来说,是最好的施肥,它为下年种麦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最有趣的还是死鱼虾,成堆成片的,臭得几十米都闻得着。低洼的地方,点点滴滴还有残水,你便可在这样的地方,捉到成筐成篓的鱼及成口袋的虾。西湖里的天鹅、白鹭、鱼鹰、鹰、野鸭多了起来,它们争先恐后地在这儿吃着鱼虾,相互追逐、嬉闹,筑窝生子,巧的时候还可拾到成堆的野鸟蛋。在一些没过水的地方,如田埂上、河堰边,你还能闻到野瓜香,拳头大小,黄黄的皮儿,吃起来又甜又香。
冬天来了,西湖的小麦刚破土,成群结队的大雁便从遥远的北方来到这里。你若站在高处遥望,便可见西湖里的雁群,一片连着一片,有大有小,大的像绵羊,小的像鹅,白色灰色相间。如果你靠进它们,就能看到它们各式各样的姿态,有的昂首望天,有的低头觅食,有的嬉逐打闹。待落日映红晚霞的时候,雁排着“一”字形、“人”字形的队伍,从四面八方向西湖涌来,那情景可不亚于周幽王为褒姒点燃的烽火台。孩子们不畏严寒,望着头顶飞过的大雁,高声唱着:“大雁大雁摆不齐,到家死您小二姨!大雁大雁摆不开,到家死您小乖乖!”大雁仿佛懂得人语,便自觉得把队排得整整齐齐。晚上,人们便三五成群到西湖逮大雁。逮大雁的方法很原始,也很简单。苘竿用水浸泡一周后,把草木灰搓揉在苘竿上,晒干,用火点着一头,熄灭明火,用竹筒套上。黑夜潜伏到大雁栖息地,把竹筒拿下,对雁群晃晃,然后再用竹筒套上。这样重复三次,便可大模大样地去捉大雁。原因是:大雁在栖息时,让孤雁站岗,其余的便把头插在翅膀里睡觉,第一次出现火光时,孤雁便叫一声,向雁群报警,群雁伸长脖子四处巡看,火已不存在。这样重复三次,众雁以为孤雁在戏弄它们,便不再信任它,所以当人们真的去捕捉它们时,它们便无警觉,故而被捉。但捉住的仍是个别的,大多数雁还是飞走了。当大雪盖地、冰封河道的时候,人们喜欢手持三股钢叉来到西湖叉兔子。在白雪中远远望见有蒸气的地方便是兔子的巢穴。持叉人围着兔子转起圈来,圈越转越小,速度越来越快,等到靠近兔子穴时,它已被转晕了,只顾抬起前爪,竖起耳朵,鼻吼喷着热气,两眼死死地盯着围绕它转圈的人。有经验的人不慌不忙,找个合适的位置,脚步加紧,瞄准一叉,刺个正着。兔子的惨叫声,别提让人多伤心了,但为了猎奇,人们还是不断地去捕捉它们。老鹰是西湖最疹人的东西,黄昏来临时它们身着戎装,拖着石磙一样大小的身子,蹲在坟头上,两眼死死地盯住来往的人们,你少有不注意,它们便“嘎”地一声起飞了,有时会吓你个半死……
如今,西湖早就不再荒凉了,而且已是河网密布,方田块块,更无洪水泛滥,人们已习惯在那里种下麦豆两季。但那儿的野草、树木、芦苇、鱼却不翼而飞,鸟儿也失去了往日的乐园。纯朴的原始景观,我童年时的乐趣,也只能在梦里重现。但我并不甘心,朦朦胧胧中有种设想:假如有一天,我们既改变了它的荒凉,又能请回原来的野草、树木、芦苇、鸟群、鱼群,那该多好啊!
麦穣书场
人民公社的时候,我最青睐的就是生产队的牛屋,前后两排房,一排十多间,中间一个院子。冬天,一半的房里堆着满满的麦穰,最高处堆到梁,白中透黄,手摸上去,滑滑的,有些像织锦。人站在上面,颤悠悠的,不亚于现在的席梦思。大雪来临的时候,村里大人孩娃都涌进了牛屋,在麦穰上扒个洞,身子钻进去,露出头,非常暖和。队里请来了说书人,一说就是十几天,这便是我们戏称的“麦穣书场”了。
说书人在没有麦穰的地方,面对着人群,跟前生一堆木炭火,放一个热水瓶,三角鼓架上托着一个红色的大鼓。说书人一手拿着鼓条,一手打着月牙状的钢板,嘶哑着嗓子,慢悠悠地唱。兴奋的时候,站起来比划着动作,以鼓条作长枪,以高粱桔做战马,来回冲杀,惹得众人大笑,有时候连牛屋里的驴马也长嘶起来。
老年人掏出烟袋,装满关东烟,手在烟袋窝子上按了按,划着火柴,点着,慢慢地抽,烟袋窝里有了红火,青烟便从嘴里袅袅升起。有时候,书到关键处,老人端着烟袋,张着嘴,定格在一个姿势,等着说书人的下文。直到书中主人翁脱险,才松了口气,嘴里说着:“乖乖,真了不起!”
有些吃蹭烟的,涎着脸,在人群中挪动,见带烟袋包的,也不等人家同意,便把烟袋窝伸进烟包里,说:“来袋烟。”豆腐坊的张师傅,就属这类人,人已三十,没娶上媳妇,一个人过活,没有这多的讲究常常烟袋窝都没有,而是把人家的烟袋窝、烟包一齐端。
讲究的中年人,一般不吃烟袋,他们卷纸烟。把纸撕成长方形,把烟丝均匀放在纸上,两手搓着,卷成一头粗一头细宝塔状的烟卷,嘴含着细的一头,慢悠悠地抽。老太太们提着筷子制成的线坨子,手沾着吐液,边听边捻线,高兴的时候,皱纹挤成一朵花;媳妇们纳着鞋底,头裹方巾,动情的时候,眼圈上竟然含着泪。年轻人把脸朝着说书人,两眼紧盯着,就像向日葵盯着太阳那样,不敢有任何的松弛。
到了吃饭的时候,外面的雪依旧纷纷扬扬,老太太、媳妇们赶着回家做饭。队长说,妇女儿童回家,劳力们不走了,大家一起陪着说书先生吃。豆腐坊的大锅烧了起来,锅里煮了一只羊,张师傅擀起了荭干面条。有几个好酒的,提来一箱老白干,一捆葱,一筐花生,一口袋萝卜。张师傅把萝卜切了一脸盆,抓把盐搓了,倒了些许醋。
饭开始了,张师傅给说书人盛了碗面,撕了碗羊腿肉,一碗生萝卜菜,倒了半碗酒,队长陪着吃。其余每人盛了碗面条,抓一把花生,剥一棵葱,酒瓶扬起,像吹号角一样,一人一口,轮着吹。队长喊:“来,我们一起敬先生!干一口!”于是大家每人喝了一口酒。不一会儿,有的人脸红了,有了醉意。
“先生,你刚才在书里说的,樊梨花怎么厉害,谁敢娶?”张师傅搭讪着说。
“先生你走南闯北,看有合适的不,老张至今还光棍一条呢。”队长调侃说。
“要什么样的?”说书人当真了。
“樊梨花,俺不要,俺管不住她,就要个柳迎春吧。”张师傅也当真了。
“好吧,就要柳迎春。俺还真有,瞧好吧你,包在我身上了。”说书人拍拍胸脯说。
“哎哎!老张你有病,樊梨花不要,反倒要她的婆婆!”队长声音很洪亮。
“哈哈!哈哈!”大家愣了愣神,忽然明白了,放声大笑起来。张师傅脸红了,撵着队长打,队长满屋里转着圈跑。笑声传到了屋外,同风声搅在一起,融入了茫茫雪海。
过了几天,书唱完了,天晴了,说书人走了,但张师傅却时常念叨:“那先生该来了,他不是说话不算话吧?”[1]
作者简介
冯子豪,男,安徽省宿州人,现就职于中国建设银行宿州市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