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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恩师王浴海先生(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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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恩师王浴海先生(99)中国当代作家李汉君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我的恩师王浴海先生(99)

王浴海先生从1963年起,曾是我的班主任老师。他后来离开学校,先后担任过区教师进修校校长,区教育局副局长,《作文成功之路》总编辑,首都师大《教育艺术》副主编,职称为编审,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教育专家。此文只是从个人视角回忆当年的经历,愿以这种形式,表达对恩师的一份感激之情。

王浴海先生是我初中时候的班主任,也是我热爱文学的启蒙者,更是在我人生路上放下第一块基石的人。

王老师教我们语文。但他讲课,却让我觉得有些与众不同。他不像很多老师那样,语文课总是遵循着先讲字词句,然后分析段落,最后归纳主题思想这样一个固定模式。他不这样教。他说:“语文学得好赖,最后就看你的表达能力如何,看作文写得好不好。字词不会,你可以去查词典,文章分三段还是分四段,关系并不是很大,至于说归纳主题思想,其实也不难,当你文章读得多了,自然就会了,而要写出好文章,却必需经过平日的训练,要日积月累才行。”他把语文课的目标确定在培养学生的作文能力上。从这个目标出发,他首先是培养学生对语文的兴趣。

记得讲许地山的《落花生》,他拿着课本,在教室里来回踱着步子,一句句领读,然后,又让我们一段一段朗读,整篇课文大概读了五六遍。朗读时,他要求我们不要像小学生那样,拉长音调机械地去念,而要声情并茂地来读:“我家屋后有半亩隙地……”哪里该停顿,重音在哪儿,语速缓疾,作者这样写而不那样写,体现出来的,是怎样一种情感,他都一一讲解明白。我以前从未这样上过语文课,所以,感觉既新鲜又有趣。最难忘的,是讲都德的《最后一课》。他依照课文中出现的不同人物,分配我们充当角色来读,并要求边读边去体会这个人物内心的情感。本来一篇讲外国故事的课文,通过这样一种入情入境的方式,让我们完全没有了心理隔阂,感到又亲切又生动。

为了促进语文学习,老师经常课上课下,讲一些国内外文学家的轶闻趣事,介绍他们的作品,就连学校每天十五分钟的晨检时间,他也极少去讲班级里的杂务,而是把他看到的好文章,声情并茂地读给大家听,并做个简要的点评。每到学校举办文艺活动,他都热情组织我们排演诗歌朗诵或者是小型话剧……这些学习和训练,最后都潜移默化地体现在了作文上,我们班涌现出一批作文比较优秀的同学。他从这些同学中挑选出好作文,张贴到学校的橱窗里,展示给全校学生看。他还让我们自己办壁报,发表自己的习作。当然,也有的同学作文写得并不是很好,但整篇文章里面,哪怕只有一个句子写得好,老师也会举出来作为闪光点,在全班同学面前分析讲解这句话精彩在什么地方。所以说,全班同学在语文学习上没有一个“差生”。

一般的教师,只不过把教学当作谋生的手段,而王老师却把培育学生当作天职,当作他的事业。他一心扑在教学上,同时也自己动手搞创作,诗歌、散文、小说,还有研究语文教学的理论文章,不时刊登在报刊上。他说:“作为语文老师,如果自己不爱读、不爱写,那就不是一个缺点了,而是一种缺陷。这样,怎么能影响学生、指导学生去读去写呢?”所以,他无论工作怎么忙,却一直笔耕不辍。一次,他收到编辑部转来的一封读者来信,信中称他为“老人家”,惹得他哈哈大笑,那时,他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啊!他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晚上没事了,就邀我们到他的寝室里去,给我们讲一些人小志大、少年成才的故事,激励我们要活出人生的精彩,摆脱平庸。当时,我学习的劲头真的很足。

但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由于家庭陷于窘境,生活十分困难。我觉得自己是孩子中的老大,应该帮助家里挑起担子,就和王老师提出了辍学。老师一听就急了:“怎么能不念呢?为什么要不念啊?”我说了家中遇到的困难。他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日子总是艰辛的,家家都有自己的难处,老师也不例外。我家住在农村,也是家里的老大。父亲母亲为了供我念书,起早贪晚,没日没夜,卖鸡蛋,卖猪羔,做香油,烤烟叶,啥活都干,可就是这样,也还是交了学费又缺饭费。你可能不信吧,我饿急了,甚至捡过食堂扔掉的白菜、土豆来充饥……”他的话让我很吃惊,老师的书,原来念得这么不容易啊!

“现在熬过去了,再回过头看,那些困难,也不过如此嘛!”

我低头不语。

“你先不要匆忙做决定,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

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傍晚,我放学到家还没吃饭呢,就听有人敲院门。我跑过去开了门,一下愣住了,王老师正站在门外。

“王老师……”我打了声招呼,却不知再说什么好,就回过头冲着屋里喊:“妈,我们王老师来了!”

“哎呀!老师咋来了呢?”母亲有些慌乱,急忙出来迎接。我家的房子是解放前老戏园子的食堂,如今下沉得厉害,窗台已经接近地面了。王老师低头弯腰,走下两级台阶,才进了屋。我从小学念到初中,从未有老师来家访过,此刻紧张得心砰砰直跳。我不敢进屋,一个人躲在小院的阴影里,竖起耳朵听屋里传出来的一句半句的话。

老师:“……这孩子很爱学习,也很聪明,将来一定能出息……”

母亲:“……退学?也没听孩子说呀……老师你放心,只要他念,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供着他……”

母亲的话让我很感动。其实,自己也不是不愿继续念书,但眼前家庭的困难该怎么办呢……

“哪儿去了?你进来,”母亲开了门,喊我,“你们老师叫你呢……”我怯生生地跟着母亲进了屋。母亲走到我的书桌前:

“老师你来看看,这就是他的地方,学习也在这儿。”

我一个人住在里外屋过道旁间壁出来一铺小炕上,炕边贴墙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自制的小书架,一盏自制的木台灯。

“这孩子知道用功,半宿半夜的看书,一整就到下半夜一两点钟,让他睡都不睡……”

王老师看了看书架上那些书,半开玩笑地说:“饱学之士啊!”临走,他一再鼓励我:“努力坚持吧!错不了!一定错不了……”

据我所知,全班五十名学生,一个学年过去,王老师唯一去过的学生家,就是我家。这让我很感动。但家中的困难摆在那里,天天都能感受得到,所以,对于要不要辍学,我还是没拿定主意。王老师肯定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那天放学时就跟我说:“明天周日,你九点到剧院门前等我,我跟剧团的团长谈了,介绍你去当编剧,他要先考核你一下……”

这个团长我知道,就住在我家路南那个院里,常在路上看见他。他高高的个子,不苟言笑。如今听说要考我,心里不免忐忑不安——要知道,能上班,可就有工资了!我准备朗诵一篇课文给他听,还将我编写的四幕话剧《一对大公鸡》拿给他看。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我站在屋中间,王老师在一边坐着。我朗诵完,他看了看我,问道:“那个剧本是你写的吗?”

“是。”

“怎么写出来的?”

“是根据小人书《韦拔群的故事》改编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我分不清是在笑话我,还是夸奖我。我不由自主低下了头。隔了好一阵儿,听他说:“嗯,挺不错。不过你年纪太小了,才十五岁,再念几年书吧,等过了十八再来。”

王老师起身向团长道谢,把我领了出来。路上,他跟我说:“怎么样?你基础不错,就是年龄太小,还不到参加工作的时候。再说,多念几年书,才能有本事……这回煞下心来好好学习吧!”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老师多像一个父亲啊。我鼻子一酸,想哭,但却很快又把泪水憋了回去——一流泪,可就真像个孩子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那场“面试”,更像老师跟团长合演的一出戏,只是没有证据去证实。其实,又何必非要去证实呢,老师那一颗心,不是明摆着的吗?而且随着年深日久,每当回想起来,当时那一幕不但一点不模糊,反而越发清晰了,每一个细节都让人玩味,也让人感动不已。一七年,我在信中曾跟王老师说起了此事:“我常想,当年假如没有遇见您,辍学将成为我的一个拐点,我后来的人生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正是接受了您‘不要平庸地活着’这个理念,走上社会之后,不论去做什么工作,我都是奋发向上,不甘人后的。这就是老师在教学生怎样做人,做个什么样的人的真谛。正是受到您潜移默化的影响,如今即便已入暮年,依旧在被自己催促着奋进不息,“老牛自知韶光短,不待扬鞭自奋蹄”。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与成功与否无关。”

几十年过去了,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关注着他的学生,不断地鼓励着我。直到今天,自己每写完一篇文章,还像当年在学校里交作业一样,拿给老师看,请老师批评。所以,我们之间一直书信不断,我们的师生缘还在继续着。前两年,老师在一封信中说:“这些年你读了不少书,而且,读得深透,变成了自己的血肉……你活得很有价值,此生充实。”作为学生,如今虽已垂垂老矣,但得到老师这样一句肯定,仍像当年在课堂上受到表扬一样,心中喜滋滋的。有一次,老师跟我说:“我有个朋友在北大办教育发展研究所,需要写手,多次邀请我,我年老体衰,尤其腿疾,行走不便,无法前往。为他推荐了几人,干了几个月,多不适应。你如能离开家,我推荐你去。以你的学识和研究能力,肯定胜任。他们主要写中小学教育研究文章。最近,又在上海办了一个分所,也需要写手。”

这一下子又让我想起了自己初中要辍学那件往事,内心十分激动,就回王老师说:

“……让我几十年不能忘怀的,是您那份亲人般的关心和爱护。对此,我终生都不能忘记,因为你我之间,已经超越了一个老师与学生的那种普通关系,怎不让人感念一生呢?”

……

转眼五十多年过去了,前年,我终于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趁老师来哈尔滨的机会,把他和师母请到了家中。我启开一瓶藏了二十多年的茅台酒,给老师满满地酙上,我端起酒杯激动地说:“离开上次您来我家,已经半个世纪过去了,师恩难报,任何话语也表达不出我此刻的心情,一切都在这杯酒里了,请您喝下学生这杯酒吧!”

王老师也很激动,他什么也不说,端起杯,竟一饮而尽了……[1]

作者简介

李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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