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滿必克布依寨(韓樹俊)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情滿必克布依寨》是中國當代作家韓樹俊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情滿必克布依寨
還沒有進村,就傳來了長號、嗩吶的鳴叫,寨門上高高掛着鮮紅的歡迎橫幅,綿延數千里的迎賓隊伍里,白色、黑色、青布盤帕格外顯眼。
寨門口,十二位俊朗的布依男子分列路的兩邊,齊刷刷舉起齊天長號對天長鳴,一時間,長號聲、嗩吶聲、鞭炮聲,伴隨着布依婦女清甜嘹亮的勸酒歌,匯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入得寨門,一道中間繫着紅綢帶的藍色布條擋住了我們的腳步,兩位頭戴青色盤帕,身着黑色布依繡花服的婦女抬着竹扁站在中央,竹扁中盛滿了一碗碗甘甜的米酒,左右一溜排開十餘位高挑秀美的敬酒布依女,一式白色盤帕,青布衣衫外罩黑色背帶上衣,黑褲寬大的褲腳上繡着花兒。她們邊唱邊將盛滿米酒的陶碗送到每一個客人的唇邊。聽不懂「咿咿呀呀」的布依語歌詞,那清越柔美的聲音足以讓人陶醉。
腰系紅綢帶身着青衫黑褲的舞龍舞獅隊伍喜慶熱烈。穿過兩條歡騰的巨龍,迎接我們的是身着黃軍裝胸佩軍功章的援朝老兵以及白盤帕青布衫的老媽媽、黑盤帕黑長袍的古寨長者。老兵的威嚴,老媽媽的慈祥,古寨長老的淳厚。群山圍繞的必克村,青山不老,古風猶存!
身着布依服的小學生們蹲在地上,將兩支竹竿一分一合,兩位布依美少女牽着我的手一起跳竹竿舞,護我在舞蹈中過了道道竹竿。
握手、擁抱、合影、互道安好,共祝康泰,每個人的臉上都綻放着發自內心的笑容,猶如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親人。平身第一次受到如此禮賓,我被這個場面感動了,我被這個民族感動了,我的布依兄弟姐妹!
迎賓隊伍中一位鼓樂手領我去鄉村客棧。他30來歲,中等身材,一副山羊鬍子稀疏地飄在瘦削的下巴上,是古風與時尚的對接?從村辦到客棧,是一條彎彎曲曲、高高低低的山村小路,路兩邊的民居小樓,一式的外牆,一式的木窗,一式的門樓。據介紹,按當地政策,老百姓投資造房子,政府出錢統一裝飾外牆,無怪乎必克村的客棧、莊園民族風如此招人喜愛。拐過幾道彎,面前是偌大的一幅青綠山水圖。遠山在暮靄中蒸騰着霧氣,夕陽的餘暉將眼前清清的小溪映照得泛着紅暈。「水經石上流,風從花間過,人在詩畫裡,勝似桃花源」,古詩中讚美必克山水的景致活現在我眼前,我簡直分不清是在家鄉蘇州的小橋流水,還是在黔西南的貞豐縣必克布依古寨。
山羊鬍子姓陸,必克小學的數學老師。小橋頭我下榻的「小橋人家」正是他姑媽家。採風團五十餘位詩人、作家,分住在村里多家客棧或農莊,小橋人家住五人,四方潭農莊住二十人,還有三三兩兩住在老鄉家的。採風團成員毛鷹的家就在必克村,毛鷹是本次採風團最年長的詩人,他是中國民族文化研究會名譽副會長、黔西南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有意思的是,被公認為「毛主席」的毛鷹家裡,住下的是下一站採風點良田鎮樂運村支書向鷹。我想,毛鷹和向鷹,一個民族文化研究者,一個民族村的村支書;一個年長儒雅的詩人,一個年輕有為的村幹部:這一夜,一定是個不平靜的夜。 「小橋人家客棧」,一幢三層小樓,青磚外牆,木質花格外窗,木柵欄里花卉鮮艷,即便已是深冬,屋前屋後依然綠樹擁翠。入室,過寬大客廳,扶木扶梯噔噔上樓,一個小客廳的兩面分列幾間房間。打開房門一股濃濃的布依風情撲面而來。雕花木床上覆蓋着布依人自己紡織的白布青條床單,白色青條的棉被,白色青條的蚊帳。青與白,布依民族服飾最常見的配色。床頂寬大的蠟染青布帳罩上繡着吉祥花開,常青樹,彩蝶雙飛。夕陽透過窗欞,灑下一地拉長了的圖案。床正對的白牆上一幅黑底織錦簡潔素雅,瓷缸里的發財樹枝繁葉茂。
是夜,村辦文娛晚會的舞台就設在小學操場的司令台上。操場上,一盆盆炭火正旺,舞台上望下去,寬大潔白的盤帕匯成一片。整個晚會,主持是村民,獨唱是村民,歌舞是村民,器樂合奏是村民,武術書法是村民,驅鬼辟邪傳統節目則由村里長者來表演。作家、詩人不時上台即興表演,來自呼倫貝爾大草原年輕的美女詩人包明娟背着小背包上台一曲甜美的《真的好想你》唱出了大伙兒的心聲;本次採風團領隊、中國散文詩作家協會執行主席夏寒用他磁性的嗓音高歌一曲《媽媽的羊皮襖》聲震四座。這台晚會,我斗膽,直接搬上央視的「鄉村大舞台」,絕對一流!
席間,山羊鬍子穿梭在舞台上下,一會兒當演員,一會兒當攝影師。他的愛妻正是今晚美麗大方、機敏靈秀的節目主持人,也是必克小學的數學老師。他們有個聰穎活潑的女兒,正讀小學,真是讓人羨慕的一個布依小家庭。
演出剛結束,操場上就燃起了熊熊的篝火,人們圍着篝火挑起了銅鼓舞。小伙子們舉着大棒在打糍粑,婦女們將粘糯的糯米捏成餅。借着火花,我一眼認出一位身穿長袍端莊祥和的老者,他在迎賓的隊伍中,他在驅邪傳統節目舞台上,他在器樂合奏的樂隊裡,此刻,熊熊篝火將他的臉映照得更顯溫和端詳。閃光燈下我倆留下了合影。
第二天早餐時分,一位笑意盈盈的中年布依女為我們端來一碗碗米粉、一盆盆糍粑,一碟碟鹹菜。與她交談,得知她正是山羊鬍子的姑媽,小橋人家客棧的房東,姓陸名美。這位熱情、利索、靈秀、知性的布依女,是位碩士研究生,現在是興義民族師範學院的講師,也教數學,還是系裡一流的布依族歌手。她老公是興義市社科聯的幹部。作家們聽說是位碩士生,紛紛圍過來詢問,必克山寨走出的大學生、研究生、博士生有70多位,其中還有擔任大學副校長的。我不禁聯想到村名的沿革正源於民國時期的一位本地賢達陸照輝。1300多年前必克村這塊土地並無人煙,只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元末明初,必克村的先祖從江西被追殲入黔,散落於今的必克村當時只有十戶人家,人口不到一百,其祖先經常遭到盜賊入侵,故被辱稱為「被革村」。民國期間村先賢陸照輝學成回鄉擔任鄉長,1937年正是他率領村民把村邊一座古廟拆遷過來修建學校,命名為「必克學校」。正處於抗日戰爭初期的陸照輝懷着一顆民族復仇之心,將「被革」改為「必克」,取必定克敵制勝之意。自此,必克人揚眉吐氣有了引以為豪的村名「必克村」。多才多藝的小陸老師夫婦、他的姑媽美麗的知性布依女大學講師陸美老師,以及也是從這個村寨走出去,任市社科聯幹部的陸美老師的先生……我們看到新一代必克人知性發展的美麗現狀與前景。
在必克村採風,分成若干個組,分別訪問摩師、木匠、石匠、民歌與山歌、刺繡、紡織、靛染、布依武術、布依人文歷史、援朝老兵等等。小陸老師將我就近領進了民歌、山歌組。小屋裡,炭火暖心,八仙桌邊圍滿了與我年齡相仿的老人。一輪布依族山歌、民歌唱罷,這是老哥,這是老弟,彼此稱兄道弟格外熱火。昨晚篝火邊與我合影的慈祥的老人居然與我同年。我不無謙虛地說,看來你該是我老弟了,我年初六生日。話音剛落,他欣喜地說:我也是年初六。幸哉,喜矣,妙也!再排出時辰,他午時我申時,我合十相拜:「老哥有禮!」人生七十二,我在布依必克村,第一次碰到一位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哥。妙的是,他正是山羊鬍子的三伯。老陸一字一頓地說:「我是必克人,也是蘇州人。」字字擲地有聲。我作揖回敬:「我是蘇州人,也是必克人!」熊熊炭火映紅了我倆激動的臉。
次日的詩會由我主持,必克小學教室里炭火挑得旺,幾十號詩人與村民圍爐而坐,詩人們詩情噴涌,整個詩會高潮迭起。在必克村老年民歌演唱剛落音,我請出了歌隊的頂樑柱老陸。我向詩人和鄉親們報告,我倆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弟,這是我倆的緣,也是採風詩人與必克村的緣。我用剛學會的用漢語唱的布依民歌,與老陸引吭高歌,給詩會帶來了又一個高潮。孰料在座的民俗學會研究者甚多,一位專家說,按當地習俗,兄弟相認要彼此撞十二個響頭。在一片歡笑聲中,我脫下貝雷帽,捋一把頭髮,抱住老陸開始撞頭。善良的觀眾生怕兩個老頭激動得撞痛了頭,我倆卻心有靈犀,相互用猛烈的撞擊姿勢而委婉地輕輕叩擊。「一個、兩個、三個……」全場幾十號人齊聲報數。機敏的老陸忽然把頭一側,我心領神會,趕緊配合來了一個側撞,左一側,右一下,逗得全場哈哈大笑。我乘勢轉過腦袋,與老陸用後腦勺相撞,左一下,右一下,兩個年過七旬的老頭的十二下撞頭,給這炭火燃燒的布依族山寨歲末歡聚添加了一把熊熊的火。
此行布依必克村,我認識了這能歌善舞、淳樸熱情的一大家子:俊朗多才的山羊鬍子陸澤廣老師、伶俐秀美的節目主持人陸夫人、知性美麗的小陸姑媽大學講師陸美老師、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精神矍鑠的小陸三伯我的陸德歡老哥……這個冬日,在濃濃深情的布依必克村,我認了一個親,我認了一家親。
我想,山羊鬍陸老師這一大家子,是不是就是必布依克寨620戶人家三千鄉親的一個縮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