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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雨舟师(姜建发)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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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雨舟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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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雨舟师》中国当代作家姜建发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忆雨舟师

不见雨舟师久矣,不念雨舟师亦久矣,虽然如此,但他一如从前那般“驻扎”在我心里,并未随时间之水的流逝而杳然消失。

与雨舟师相遇是在21年前,那时我正上初三。那一年的暑假补课期间,我进入新的班级,遇见新的老师,但令人奇怪的是,三四天过去了,语文老师始终未曾露面。班主任给出的解释是,新来的语文老师是从下面乡镇调上来的,正在办手续。我们不知道所谓办手续意味着什么,能做的只是上课铃响后一次次地翘首期待,最后在一次次失落中结束一节语文课。

雨舟师闯入教室是在某个炎热的下午。之所以说是闯入,乃是因为上课铃早已响过了,同学们在几番失落后开始懈怠,进而转为讲话、听歌、看课外书、做别科作业,或者干脆发呆。雨舟师便手在这种无序状态中一阵疾走进来了。他一大大步便跨上了讲台,轻咳一声,缓慢而低沉地开口道:“抱歉,让同学们久等了!我叫夏雨舟,是你们这学期的语文老师……

突然醒悟过来的我赶紧将手上读得起劲的小说藏起来,然后和其他同学一样,努力平复心情,一边打量着这不速之客:个子不高,一头短发,国字脸,额上发亮,说话是眉毛常会扬起,眼睛不时眨巴!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然而坐在前排的我意外而惊奇地发现,这位新老师的一只裤管竟然半卷着,膝弯处留有一大片灰尘。

雨舟师在课上跟着说了他的第二声抱歉,正好解除了我心头的疑惑:我是今天上午才从XX镇坐车赶来,中午又忙着搬家,所以今天抱歉还不能给大家上新课——没备课就随便讲是不负责的搞法……

我那时常将老师们口中所说的“备课”理解为“背课”,以为是要将整篇课文背下来,所以听了之后暗想:你照着书本念不就是了吗?然而雨舟师这节课里始终没涉及到初三的新课本——他压根儿就是空着手闯进来的,于是他在剩余的时间里,向我们讲述了他的成长史与阅读史。

他说,他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家境贫寒,上小学时,偏又赶上了十年动乱。在那物质与精神一并贫乏的年代,他依然度过了天真自在的少年生活。那时他最深的记忆,除了时时遭受着饥饿的恐慌,再就是无书可读的压抑。所以他那时的梦里,常常出现的是啃着白面烧饼,躺在青草地上,于蓝天白云下悠闲地读着自己心爱的图书,可惜一觉醒来,现实与梦境恰恰是两个世界。

当雨舟师说到这里时,他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而且双目不停着注释着脚下,之后会好一阵默然。而少不经事的我们不懂,只是规矩地坐着、好玩般听着。

等到雨舟师开始讲课时,我们渐渐发现,他很爱“读”书——一节课上,他会花去近一半的时间去给我们范读。以前的语文课上,老师们常常会点几个声音出众的学生来诵读,他则不然,基本上都是亲身示范。但或许不仅是示范,还有自得其乐的成分在其中。雨舟师念书的声音很有味道,高低错落,缓急交替,一般的规律是开头结尾读得慢而中间读得快,叙事描写部分声音低而议论抒情部分声音高。有些他中意的句子,还会重复几遍。反正当时我的感觉时,没有学生腔调那种夸张式的表演,或是生涩稚嫩的操作。于是,我们也学着这样念书,只是节奏常常把握得不好。早自习,本是我们识字背书的好时候,但他常常是皱着眉听着,有时候似乎“孰不可忍”了,便冷不丁站到你身旁,用手压住你的书说道:“不是这样读的,要这样——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雨舟师读书的样子也与人不同。他通常是将书摊开放在左手掌中,伸直了左臂,右手手指则在书上不停地滑动。到翻页时,右手拇指与食指还会在嘴里沾染一点唾液。有些城里的女孩子看了常常会立马皱眉,还会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一紧,显示出有几分嫌弃的样子。可雨舟师依然如故。于是,他读书时的声音与样子很快就成为同学们闲聊时的谈资。

雨舟时课上很少留作业。别的语文老师热衷于在上新课前检测字音字形、上完后检查背书情况,这些他都不大感兴趣。他所在乎的是——“同学们,我们学完了这篇《岳阳楼记》,一定会感慨良多。那么,就趁现在,把你的感想及相关的联想写下来,写成一篇五百字的短文!”于是下一节课,就自然成了作文讨论课。雨舟师会在课上倾听我们的习作,给辞章斐然者以褒奖,予词句粗糙者以鞭策。而压轴登场的,是他自己的下水文。念完后,他多半是一脸的谦虚:“大家看啊,我写的还没有某某同学的好,这正应验了韩愈的那句话——“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来,让我们再次为某某同学鼓掌……”

除了言语上的奖励,雨舟师还会邀请写作出众者到他家里去借书。他不止一次“炫耀”他的藏书:“我的藏书不算多,但绝对是佳酿,比我原来学校图书馆里的藏书要强多了!要是我有钱,一定会买更多的好书。”所以,他很乐意有学生向他借书。就这样,我前去登门拜访,看到了雨舟师的另一面。

我是在某天中午放学后有些冒失地闯入雨舟师家中。说是家,其实只是临时宿舍,因为那时他住在学校外面临街出租的铺子里,一间40多平米的屋子。我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先是看见一位衣着朴素的妇女正在收拾桌子,跟着搜寻到了躺在半空中卧铺上的老师,他正歪着身子,手抓着一本书仔细瞧着。屋子里静悄悄地,使得我一时无法开口,只感到进退无据。倒是雨舟师先发现了我,亲切地招呼着,然后伸手一指:“到那边墙跟前自己找吧!”于是我便转到墙角跟一张简易的储物柜前,开始翻检起来,在近百本古今中外文学名作中反复权衡,最后大概是硬下心肠拣了一本贾平凹的获奖中篇小说选集,将它递给雨舟师。雨舟师并没有接下,只是瞧了一眼封面,淡淡地说:“你喜欢看他的小说呀……写的都是八十年代农村里的景况,风俗和咱们这可不大一样,但人情世故嘛,总是差不多的。看看无妨,多点了解也是好事。你拿去吧,记得不要搞脏了,还有课上不要看。”

我在雨舟师凝视的目光下告辞,在我不经意地回望中,我看到雨舟师半边身子靠在木制挡板上,他抓着书的手垂下了,淡绿色的图书封面上,写着楷体的“围城”二字。

那是我仅有的一次去他的住地。在我快速地看完那一本厚书后,我将数百字的读书笔记夹在书中,连书一道还给他。我满心期待着雨舟师的评价与指导,却骤然没有了下文——雨舟师先是突然缺了一天的课,接着是次日课上,他缓步走进来后,沉默了大约三四分钟,尔后很坚定地宣布:“今天我来给同学们上最后一节课……”

一时间我们愕然、惊呼、议论纷纷!而雨舟师使劲地挥了几下手臂,示意我们安静,然后说道:“这最后一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上。我此时此刻没有心情来上新课文……这样吧,我来县城也快一个月了,身边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下班后基本上闷在家里看书,闲时也搞搞创作自娱自乐。我本打算写一篇四五万字的中篇小说,现在还只是写了一半,如果大家不嫌弃,我就念给大家听吧……”

雨舟师从他洗得发白的西装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一个学生写作业的练习簿,缓缓打开了,开始朗读上面的文字。这是一篇怎样的小说?有着怎样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又刻画了怎样的人物命运?……这些我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似乎当时就没有搞懂。我只记得,雨舟师在讲台上静静站着,像校园里的青松一般挺直,他不疾不徐地念着稿纸上的文字,脸上渐渐显露出沉醉的深情。而我们,悄无声息地聆听着,心中却渐渐泛起许多的不舍,也闪过许多的疑问,又浮起许多的担忧。

铃声响起的时候,雨舟师还是不紧不慢地念着,他在念完最后一个完整的段落之后,合上这簿子,卷好了放进内口袋,扫了全班一眼,终于只说了句:“好了,也只能是这样了,希望我和大家有机会再见面……”

后来我们听说,雨舟师仍旧是回到他原来的乡镇初中学校教书去了。直到如今,他依然呆在乡镇教初中,曾担任教务主任,也算是号令一方了。雨舟师肯定教过了成千上万名学生,发达显贵者总有一些,只是他不会想到,在他自己不大会想起大概也不愿想起的不足一月的“客串”县城教师生涯中,也播洒下了传道授业的种子,滋润一些幼苗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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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姜建发,八零后,荆州人,现居宜昌。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