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吻過的大槐樹(歐陽杏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火吻過的大槐樹》是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天火吻過的大槐樹
在劉家旁峪,我上過幾次奎山。
奎山,一座在沂源默默無名的山,或者是沂蒙山系裡一座默默無名的山。山上的白色石頭在楊樹、桃樹、石榴樹、荊棘的遮蔽或掩映下,如牛似馬,或走或臥或立,如雕如塑。上山之路鋪滿山洪下泄時帶來的泥沙。房照說她小時候,用一小塊磁鐵就可以在山水裡磁吸到鐵礦砂,一天下來,可以積累三五斤,八分錢一斤。幾毛錢,在當時的劉家旁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買紙買筆可以使一個學期了。她小時候,樂此不疲。
上了山,山頂是一塊傾斜的四方石頭。
如果信八仙,那大石台就是八仙喝酒的地方。
如果信蒲松齡,那大石台就是狐仙歷劫的地方。
可惜的是,八仙沒有來過,蒲松齡也沒有來過。
失望之餘,在崖下,在濕潤的山岩下邊,我竟找到了一棵多肉——俗稱狗牙齒的的植物。葉片狀如狗牙形狀,尖喙,葉體厚實,晶亮。托在手裡,驚嘆大地的神奇。這植物,華北有,我的家鄉湖南的小河邊也可覓得。
可這麼一條大峪,就沒一點故事?
房照說:她小的時候,在夜裡經常可以聽到狼在奎山鳴嗥。
這嚇了我一跳。
她又說:狼早就走了。
還好村裡有來往的貨車一次一次衝擊着劉家旁峪的寧靜,消失在石夾河畔的山灣里。要不,這地方就成了被世界遺忘的角落了。沂源是個有故事的地方,狗刨出來的溝泉,大石橋的辭公寺、南麻東南部的織女洞牛郎廟……劉家旁峪呢?居然連個傳說都沒有。房姓、相姓、徐姓、張姓、趙姓……融合在一起,歷來相安無事,好吧,這是齊魯文化釋然,與鄰為善,和睦生財……
沿着新修的安置房,往西,莊稼地、玉米地被機耕路一分為二。莊稼地就是莊稼地,辣椒、茄子、豆角、絲瓜、紅薯藤在一邊,熱熱鬧鬧。玉米地在一邊,冷靜如凝。走過路邊最後一座房子——房子裡的狗聽了我們的腳步聲,居然跑了出來——房照家裡的貓都是套了脖子的,這隻狗竟然是自由的,跑到屋子西側後邊,躲在玉米與絞股藍之間的荊棘下,不時探出個頭來朝我們吠叫,而不是跟着我們追咬——這狗是看家護院的,我們不走進它的識別區,它遵守看家守院的規則。
前面是一片楊樹林子。
姑父說過,中午提兩瓶子啤酒,坐在這樣樹林子裡喝,老舒服了。
我在路邊的楊樹樹幹上試了試,張開兩隻胳膊,居然還抱不住。
抬頭,楊樹在半空中俯視着我。
對於它的輕蔑,我真想踹它一腳。
東初躍躍欲試之後,還是忍不住踹了。楊樹紋絲不動,連垂在頭上的葉片都沒有晃一下。
旁邊是一條泥沙路。
吸引我的不是這條路,而是順着這條路進去三五米,有一棵大槐樹。
也不是這槐樹大就吸引了我——這棵槐樹還沒有周圍的楊樹高。
吸引我的,是綁在槐樹枝上的一條一條紅布,在一片綠色里特別扎眼。布條在微風裡蕩漾,有種說不出的莊嚴感和儀式感。
走過去,才發現這棵大槐樹果然不簡單。
樹幹上釘着一塊藍色銘牌,寫着這棵槐樹已經有六百年的樹齡。
六百年!
我盯着那塊銘牌,像盯着一張郵票,把我們拽向六百年的漫長時空。
抬頭,槐樹沒有樹梢,被雷擊毀過。
再繞着樹幹細看,槐樹中空,是被當年的天火焚過?
看着樹洞,我問房照:人們來拜這棵槐樹,是因為它經歷了六百年,吸取了大地靈氣,有了靈力,大家來膜拜?
房照說:才不是,傳說這樹洞裡住着仙姑娘娘。
仙姑娘娘?好吧,仙姑娘娘在大江南北、皇城陋村和荒郊野外無處不在。有人間煙火的地方,就有人會造出一個仙姑娘娘,把各種人力不能解決的問題拜託給她,求一個心安。我特地又去荒草里,踮起腳尖看那樹洞,很窄小的樹洞,別說容人,能容下一隻腳吧?可迷信……土地廟髙不過兩米,也住着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兩口子呢。我伸出雙手,撫摸樹幹。也叫房照、東初伸出手,閉上眼,感受一下這棵沐浴過天火的六百歲的槐樹。槐樹皮很粗糙,大塊的比巴掌還大,如龍鱗;小塊的,如江鯽。在槐樹身上摩挲了一炷香的功夫,並沒有感受到來自槐樹的靈力。它那粗糙、皴裂的樹皮,都是生存不容易,掙扎留下的痕跡。
劉家旁峪的人很敬重這棵樹,甚至神話了這棵樹。
蓋因它浴天火之後,仍然巋然於世。
它浴火重生的痛苦,不僅只有它知道。
村裡的人愛屋及烏,在樹下空第上添置了一具碾子。在靠近莊稼地那一側,立了一牆以前的石磨。看起來,很有年代感。東側的古井,麻石光溜溜的,往井裡看,井壁上的空隙里,還有幾棵車前草。井水黝黑如墨鏡,倒映着大槐樹的枝丫。大槐樹像一個壯漢,飛揚着衣袖罩着井眼。樹冠之外,是一條小河,水草繁茂,水流無聲。再往外,桃林、蘋果林、白楊樹、玉米地犬牙交錯,一片悠綠。
穿村而過的大貨車,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坐在大石碾子上,與槐樹相對無言。
七仙女沒來過這裡,否則,為她保媒的,就是身邊這棵大槐樹了。
槐樹枝散開來,古韻悠長,雄風仍在。
再過六百年?
只要民智不糊,再過六百年又如何?
再遭天火之吻?再遭天火之吻又如何?
腳立在大地上,根植入土地中,天風天火,一劫一劫,又奈我何?
風光的背後,是歷經滄桑!
大槐樹後邊的劉家旁峪,像一隻燕子一樣優雅地朝着這邊飛過來。
夕陽晚照中的黃色瓦片,跟大山是那麼近,跟楊樹是那麼近,跟莊稼是那麼近,像大地生長出來的秋天。劉家旁峪像奎山結出的果實,沉甸甸綴在楊樹里,在天籟與馬達轟鳴里,照着生長的節奏,趨向飽滿與成熟。這是我喜歡的鄉村的樣子,與自然融合在一起,青山綠水人居,大地永遠不會荒涼。
在大槐樹下,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靜。
大槐樹,是這片土地最堅定的守護者。
樹頂上的瘡疤豁口,向着天空,像在吟誦,也像在咆哮。
我伸出手,摸了摸綁在槐樹枝條上的紅布條。我並不忌諱這些。樹所承載的,是歲月,是歷史,也承載當今時下人們的希冀。唯有樹和人連在一起,才能明證和平的珍貴和生活的美好。有苦有難,整個世界承擔,又況乎一棵樹,一個人?
房照說:沿着這條路走進去,是鄭家山。
果然,沿着這條小路往西看,山谷里,有黃瓦房子隱隱可見。
鄭家山後面的石頭嶺如高牆橫亘,擋住了夕光。
我們回家。
劉家旁峪最美的風景,不是奎山上的四方台似的石頭山峰,不是高牆遮擋板似的鄭家山,是這棵大槐樹,它是大地的魂,是歲月使者,是天火吻過的驕子,是這片村莊的守護者,是活的歷史。
只是,我遇到它有些晚。
然而,我們終究是緣遇了。
2020/8/15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