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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而掇之无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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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而掇之无风华》中国当代作家林文楷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伐而掇之无风华

古老的茶树在峡江可能并不是太稀有,应该是不太值得去言说的,因编辑《茶乡夷陵》的缘故,欧阳运森先生听我所言老家有古老茶园成树,又曰太平溪镇政府于山中发现和移植了两株古茶大木到镇上,有了兴趣,也就觉出了稀罕,约我写一篇老家古茶树的文章。怕是欧阳先生耳误了,我言家乡茶园之古,并未言有多大的树木,“南方有嘉木”出自大唐茶圣陆羽,古或许就与大相联系了。这也难怪,欧阳先生是本土有名的民间收藏家,对“古”字情愫很深不免会上心。先生是我的前辈和好友,兼且极认真之人,人家说出了口,耳误也罢,我就不好坚辞,胡乱应允。

《中国植被》载,我国云南的西北部,东南部,金沙江河谷,川东鄂西,和南岭山地,是茶的发源地。前些年,有人在云南省孟海县大黑山原始森林中,发现了一株1700多年的野生大茶树,树高32.12米。这在当今称得上是茶树大王。

古时三峡同样有着高大的茶树,唐陆羽《茶经》载:“茶,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三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州,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唐时的峡州,就是今天的夷陵啊!数十尺,两人合抱是什么概念?不是古老得很吗?是不会亚于孟海县大黑山原始森林中的那株的。“伐而掇之”,如此嘉木,何等随意,只为了采几枚嫩芽几片叶子,木之随便丢弃,来年发芽了再伐,人们一点也没当回事,可见当时这等大茶树之多得难以想象。从唐至今千余年变迁,高大的茶树山中是少有了,都因伐而掇之的缘故,听说邓村、太平溪的深山大岭中偶尔还能觅得,但绝无数十尺两人合抱的了。

我家(祖上)的茶园子自认是有些古老有些规模,凭的是想象,儿时好闲游,到过峡江东(夷陵)归(秭归)两属的一些地方,少见茶树,更少见成园的茶树,偶尔见到也莫过零星分散的一两兜,若是三五兜相连成块就算有规模了,人的生存毕竟是靠吃饭而不是喝茶,茶莫过关乎提升生活品质与人生趣味,劳力者一只海碗只为解渴,文人雅士闲暇有工夫才来品香品味,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可以看出,茶被摆在最次要的位置,人们多不太重视,故而古茶有“伐而掇之”如今难觅之嫌。

我家的茶园子在老宅旁的岗地上,除零星分布外,左右各有一片,且皆百十来兜。老祖宗们还是舍得花本钱的,如此规模实乃我儿时见到的第一大茶园子,其木比他处所见也高大许多。那时只采春茶,高大的茶树自然叶芽生得多,料此大概是老祖宗蓄树的原因,园子里清花瓷杯粗细的茶树比比皆是,两片茶园如两片灌木林,入之其中遮身迷目。若论单株之大,还要数那些生长于田坎石缝隙间和土坡边缘上的,那就真的蓄成了茶之大树,最大的一株在房屋右yi侧小土地庙台旁边,它长在石坎缝里,基梗将石坎挤得大开,不下碗粗,少说也有五六米高,茶树之之拐拐并不通直,基部附着青苔到半米处,鲜活绿绒,苔面上有时还结出些色泽黄亮的包子,均匀舒展,过细观察别有韵味,天气融和的春秋季节,我不止一次地伏于土地庙台上留意欣赏其妙,好不其乐融融。主干和主枝灰白光滑,生出许多大小不等深浅不一的褐色斑块,好似耄耋之人手臂上的老斑。树端是别一番景象,生出的芽叶很青翠,与近在咫尺的海棠和栀子一样青葱活力。茶树发叶快成树慢,大树更难长成,如此高大,定是有了年代。后来听祖父说,此树的确有了年代,是来祖公公亲手种植的,其种子来源是峡江古种还是从老家福建迁移带来的不得而知。来祖安眠在离祖宅不远处的祖茔里,儿时随大人去祭祖上过香,青色精工条石坟茔,周围阴郁苍莽,有八株比水桶还粗高过十米的花栎树,一派古森。坟茔当面立双斜肩式令牌碑,那时我已入学初识些文字,燃烛化纸上香叩首后偶尔会目视碑面,隐隐记得有“大清乾隆……”字样,后因破四旧碑石被砸,再后公路建设祖茔彻底被毁,坟、碑皆无余迹,不能再行考证具体到哪年,若无记错,屈指算算从大清乾隆至今业已两百余年。

两百余年相对于大唐千年并不算长,菜碗粗细相比于陆羽《茶经》所载两人合抱也很小,但就我亲眼目睹,实则是当年最大的茶树了,与人的生命长短比较更是古老不堪,朝代更替,来祖至我,背一串谱辈,已历十世,实则很漫长古老了。

土地庙旁古茶树倔犟,生命力极强,两百年后树身不见虫孔,绿叶依荣,春季生出万千嫩芽,年有贡献。这株老茶树是每年的开园树,清明将至,又是一年仲春了,雾霭氤氲细雨霏霏,树端枪旗丛生泛出嫩黄,这时画眉、百灵鸟儿也来讨喜庆,婉转放歌,春暖大地万般祥和。祖父是想起了古茶树,挑个晴明的上午,扛着轻巧的杉木短梯,手提紫竹墨篾嵌花小竹篮,来到土地庙,烧一刀黄表纸钱,嘴唇颤动似乎念念有词,双手合十双目半闭,对着土地和古茶树打躬行礼。祭祀之后,祖父架好杉木短梯,攀梯来到树上采摘新芽。在古茶树上采茶似乎只在履行一种仪式,并未采得多少,继而就转到茶园子里去了。

开园头锅茶是要祭祀神灵的,新茶煸好出炕,祖父总会净手洗杯冲沏一盏,来到土地庙前,对着土地老爷洒一些汁水,再把剩余汁水连着茶叶倒在古茶树根部。神灵是令人敬畏的,有些事不可细问,到祖父离世我也没有问过清明茶树开园他在土地庙念念有词什么?新茶汁水洒在古茶树下是敬奉茶神还是老祖宗?数之成谜,用今天的话说或许是心承感恩回归自然吧!

春末夏初,茶树开花,土地庙旁古茶树上的最为繁盛,蕊黄瓣白,满满一树残雪压枝。丽天朗日,会引来无数蜜蜂,花上舞蹈,嗡嗡之声如琴弦轻弹,其舞其声美妙极了。茶花爱人,采摘时有的会着意带些花苞入茶。沏花苞茶是极有情趣的事,非比茉莉菊花玫瑰外来之物,有清新一致的本香,亮丽味美解渴爽心养颜,家庭妇女尤其喜爱。最有趣的是预知未来,土地庙旁那株古茶树上的花骨朵最为灵验,代代相传,带有亲人信息。时见母亲沏了茶喃喃自语,言有客来,我不当回事。一日,再见母亲目视茶杯自语言客,“何以晓得?”这就奇了怪了?我心生疑惑与其求证,母亲指着茶水,热气氤氲,一大一小两枚茶骨朵在水面上滴溜溜转动,母亲说是老小两位客人,说来也奇,平日沏茶时花骨朵多沉在水里,这杯却漂浮起两枚。这可能么?母亲的话我不置可否,蹊跷的是,这日果然来客,姑奶奶带着她的小孙子。

花开有实,秋日,古茶树果实成熟,壳裂了种籽脱离母体,褐深圆滚一粒粒掉在地上草丛里,有的在土地庙台上,小娃儿们拾了,作弹珠把玩弹打嬉戏,大人则不同,更多的是视而不见,或是拾了种植繁育,茶籽种到地里,第二年就长出小芽儿,据悉,房侧茶园多是它的子孙,古茶树地下每年也会生出许多的茶芽儿。后来村子里的新茶园也是由那些茶籽繁育而成。

历史衍绎更替,古茶树也然,茶园归为集体后,抬刈改造,老茶树一株株齐兜被伐了,为了柴禾为了采摘,也为了“破与立”,来祖亲手种在土地庙旁的那株最大的古茶树也在其中。

“茶是千刀杀,不采它不发。” 杀而发之,兹生余孽。伐而掇之,古茶树没了,古韵于心,风华失落,每当忆及,多有惆怅。[1]

作者简介

林文楷,湖北宜昌人,作家,诗人,“中国当代小说奖”、“中国当代散文奖”、“最佳散文奖”获得者。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