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子,揮之不去的記憶(小豬她爸)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餅子,揮之不去的記憶》是中國當代作家小豬她爸的散文。
作品欣賞
餅子,揮之不去的記憶
四十多年前,十三四歲的我,隔幾天就要圍着鍋台轉一次,用黃橙橙的玉米面烀一鍋餅子。餅子,一家人的主食,上頓接下頓,一日連三餐。
常言道,民以食為天。俗語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一直以來,吃飯是件大事,餐桌上少不了以大米、白面、玉米面等製成主食。在經濟欠發達的年代,大米白面屬於細糧,供應量非常少,只有玉米面這種粗糧保證供應。玉米面當家,主食就只能是餅子。
一鍋餅子能吃幾天,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但凡母親上班前說一句「今天烀一鍋餅子」,我就要在晚飯之前完成這個任務。時間一久,烀餅子的印象深刻腦海,難以忘懷。
印着大紅「囍」字的搪瓷盆里,盛着小半盆黃橙橙的玉米面,爐子上燒水壺「吱吱」作響。一手拎着壺將開水淋在玉米面上,一邊用筷子攪拌均勻。灶下生火,「咕嗒」、「咕嗒」拉動風匣,桔紅色的火焰一躥一躥地舔着烏黑的鍋底,大鍋里的水「滋啦、滋啦」響起。這時,把燙好的玉米面團成一團,「啪」的一聲,貼到鍋壁上。沿着鍋壁轉圈把玉米糰貼成餅子,蓋上鍋蓋,拉動風匣,鍋開以後改為小火。二十分鐘後,揭開鍋蓋,一鍋黃橙橙的餅子帶着我的指痕「誕生」了。
說實話,剛出鍋的餅子,趁熱吃還是不錯的。等到放涼了,或者隔一天,變得硬硬的,就非常難吃了。一口下去,硬硬的、粗粗的玉米面在嗓子眼留置,難以下咽,好不容易咽下,土話說「拉嗓子」的感覺充斥心間。當每天每日、上頓下頓,主食都是餅子的時候,餅子就成了最不受待見的食物。
餅子,作為不受待見的主食,怎麼也沒想到會演變為一個貶義詞。因為餅子難吃,不受歡迎,又不得不吃,時間久了,大家就把對餅子的怨氣撒到人身上,用在對一些人的人身攻擊上。比如,兩人聊天,說到了張三,其中一人忿忿地說,張三就是個餅子。或者,職場裡的小頭頭對某個員工的工作不滿意,也會說:給狗綁塊餅子都比他幹得好。極盡侮辱之能事,非常不足取,但也見證了餅子在主食中極其低下的地位。所以,外地人來我們這裡工作、旅遊時,若是有人說你是個餅子,千萬不要以為是某種美食,那是在罵你。
除了餅子,玉米面的另一個做法是蒸窩頭。程序與餅子大致相同,燙好的玉米面團成金字塔形,放在籠屜上蒸。窩頭的口感比之餅子好不到哪去,同樣是難以下咽。那些陳一點的窩頭,硬硬的像炮彈頭,我總是幻想着它能在戰場上發揮作用。窩頭的地位與餅子一樣好不到哪去,有的家長教育孩子時常常念叨,要遵紀守法,違法亂紀是要「蹲笆籬子吃窩頭的」。「笆籬子」指的是監獄,窩頭還是窩頭。聞聽此言,我有些不平,我沒「蹲笆籬子」不也是吃窩頭嗎?
餅子加窩頭令人生厭,許多家庭開始嘗試粗糧細作。有時候,用玉米面包包子,雖然沒有白麵包子的口感好,也比生硬的餅子、窩頭好吃一些。如果家裡有鏊子,又有攤煎餅的手藝,那麼玉米面會有一次閃亮登場。鄰居小成媽媽,攤得一手好煎餅。每當她把鏊子放到爐子上時,我們就開心地圍在一旁,一勺玉米糊,轉眼間變成一張焦黃脆脆的煎餅,趁熱吃,香噴噴的。
有時候,會把玉米面和白面按一定比例摻和起來,蒸一種「兩摻」饅頭。白面中透着金黃,細膩中摻雜着粗糙,不是饅頭類似饅頭,吃起來口感舒適,不再那麼生硬粗澀,只是並不能經常吃,麵粉有限,偶爾為之。
春夏季節,會把應季蔬菜或者野菜摻和到玉米面里,做成菜餅子。製作菜餅子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將菜切碎摻到玉米面中,撒上一些鹽,像平時烀餅子一樣,貼在鍋壁上烀熟。因為有菜有鹽,吃起來也算有滋有味。另一種方式有點輕奢,將菜和少量豬肉拌成類似餃子餡,用玉米面包上菜餡,按壓成餅狀,放到油鍋里煎至兩面金黃,油汪汪的,吃起來香噴噴的。之所以把這種做法稱為輕奢,應為煎菜餅子需要豆油,而豆油也是限量供應的。那時,遼寧省統一規定每人每月三兩豆油,俗稱「遼三兩」。
說起菜餅子,忽然想起前一陣子在《學習強國》中遇到的一道選擇題,問:下列電視劇,哪一部是中國第一部電視劇。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選擇哪個,正確答案是1958年拍攝的《一口菜餅子》。這引起我的好奇心,上網看了這部電視劇,一個教育人們不要忘記過去的故事。逃荒路上,母親把最後一口菜餅子讓給孩子吃,把生的希望留給孩子,令人動容。相比之下,我這般厭惡餅子、窩頭、菜餅子,似乎有些忘本。當然,我與這位母親所處的環境完全不同,她面臨的是飢餓和死亡,我與飢餓死亡無關,就是想吃得好點,能經常吃饅頭,或者香噴噴的大米飯。這樣看,不算忘本,而是反映着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期待。
餅子吃得越多,對饅頭的期望值就越高。記得有一年暑假,在同學小紅家裡做作業。上午十點多鐘休息時,我們在街邊的樹下玩耍,看到道邊坐着一個衣衫襤褸的人,看上去精神不大正常,本地土話叫做「彪子」。小紅扭頭回家,再回來時,手上拿着兩片饅頭,中加還夾着一層白砂糖,遞給那個「彪子」。看着「彪子」大口地吃着饅頭,我只有咽口水的份。
小紅的爸爸是部隊一名營長,常年駐守新疆。在擁軍擁屬的年代裡,她家生活條件比較好,是有饅頭吃的。吃不着饅頭片夾白糖的我,決計報復小紅,等到小紅招呼我們繼續做作業時,我失蹤了。果然,等到傍晚我回到小紅家收拾課本時,數學、語文作業都被小紅做得整齊利索。我知道,我若是沒完成作業,老師首先批評小紅這個學習小組組長,然後再批評我。女孩子臉皮薄,經不得老師批評,而我是批評中長大的,已經滿頭包了,不差這一錘。
報復他人的快感,像夏天裡的冰塊,瞬間便融化掉了,連個水印都沒有留下。我拎着書包回到家裡,拽出大紅「囍」字搪瓷盆,舀上兩瓢黃橙橙的玉米面,重複着烀餅子的全過程。
前兩年,參加小學同學聚會,小紅也去了。席間,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說的都是小時候。我不由得想起小紅給「彪子」兩片饅頭的事情,笑着把這個故事重複了一邊。然後,對小紅說,當年如果你能給我兩片饅頭,還夾一層白砂糖,也許長大後我會追求你到天涯海角。說笑歸說笑,但在我小時候,餅子沒有饅頭好吃,饅頭比餅子好吃得很,這是顛簸不破的真理。
後來,家裡的主食偶爾也會出現饅頭。當時,父親在造船廠工作,那個工廠是「北海艦隊」的母港,經常有軍艦返港維修保養。這時,父親會被抽調到艦艇上工作。每天下班時,熱情的艦長、政委都會拿些上海奶糖或者肉罐頭,送給父親,以表示感謝。有一次,父親拿回家幾個豬肉罐頭,還有幾個白白的饅頭。分給我一個肉罐頭和一個饅頭,我是饅頭就豬肉罐頭,吃得那個香呀,一陣工夫風捲殘雲。沒想到,第二天上吐下瀉,不停地往廁所跑。趕緊去醫院,醫生說有點傷食並無大礙。回家休息幾天,也就痊癒了。從那以後,只要一聞到肉罐頭的氣味,比如最常見的午餐肉,就想吐。幸運的是對饅頭沒有產生排異反應,一如既往地追逐着饅頭管夠的夢想。
工作以後,主食發生了很大改觀。企業食堂要用內部錢票和糧票,錢票是一比一兌換,糧票則是十斤地方糧票兌換企業內部的八斤粗糧票和二斤細糧票。細糧票可以在食堂購買饅頭、烤餅、米飯等細糧主食,粗糧票只能買餅子、碗糕等粗糧主食。但那個時候地方糧票已經不金貴了,我們可以多換一些內部糧票,只用細糧票,粗糧票最後都剩在換衣箱裡。這樣我們基本都是吃細糧了,饅頭、米飯可以管夠了。偶爾吃點粗糧,也是食堂師傅精心製作的碗糕,還是玉米面,卻好吃可口許多,不再是那麼難以下咽了。
什麼時候取消了糧票,什麼時候賣糧的糧站關門了,都很難說出一個精準的時間。只能概括地說改革開放以來,或者詩意地說改革春風鋪滿地,春風化雨,餅子逐漸告別我們的日常,不再是餐桌上的主角,成為越來越遠的記憶。
「爸,快來看,面里有蟲子了。」女兒小豬大呼小叫,「快扔了吧,這個麵粉不能吃了。」近幾年來,妻子和女兒為了減肥,基本都不怎麼吃主食了。買了一袋五公斤的麵粉,吃了一大半,餘下的在這個夏天招蟲了。我知道這不是麵粉變質了,晾一晾,讓蟲子跑掉,還是可以吃的,不影響口感。但讓我扔掉這些麵粉,心有不甘,便敷衍着女兒,趁她不在家的時候,蒸了兩個饅頭。嗯,我和蟲兒一起分享了這些麵粉,在一個夏天的傍晚。
餅子不再擔綱主食系列裡的主角,但以其曾經的輝煌,還是在主食中保留着適當的位置。市場上有售,飯店裡有做,誰懷想過去的時候,就吃一回,昔日的生活重現一回,揮之不去。
主食的「食」字在本地方言裡不捲舌,發音為「席」這個音。前幾天,與機關工會主席等同事一起聚餐。菜點完了,主席問道,主食是什麼?有同事故意用方言說道,「主席」是餅子,大家哄堂大笑。說笑之間,服務員上了一盤餅子:小巧,精緻,金黃,鬆軟,香噴噴的。
時代變了,餅子也華麗轉身了。
作者簡介
小豬她爸,退休公務員,喜歡文字寫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