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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鄉·第三卷 迷戀 一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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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鄉·第三卷 迷戀 一出自托馬斯·哈代的代表作《還鄉》,小說主要描寫珠寶商人克林·姚伯同妻子游苔莎兩人之間不同理想的矛盾衝突。克林·姚伯受到進步思想的影響。厭倦了大都市巴黎的奢華生活,毅然放棄而返鄉,立志獻身教育事業並愛上了一心追求城市生活的美麗姑娘游苔莎。他們都無法說服對方放棄理想,游苔莎實現不了藉助丈夫去巴黎的願望,同情人韋狄私奔,結果雙雙落水而死。克林失去了妻子,教育事業也得不到農民的支持,理想幻滅,最後當了傳教士。[1]

第三卷 迷戀 一、「吾心於我即一王國」

①「吾心於我即一王國」;引用戴爾詩句。戴爾,英國女王伊麗莎白第一時外交家兼朝臣,當時詩名甚着,不過遺稿所存無多,現在為人所傳誦者,僅《吾心於我即一王國》一首而已。這詩詠「自足」;共十一段。茲譯其第一段於後以見大意。「吾心於我即一王國,一切快樂於斯求得,上帝所賜人世福澤,我心比之無不遠過;我固多欲,我固多求,我心制之,因以忘憂。」

在克林-姚伯臉上,能隱隱約約看出將來的典型面容。如果此後藝術上有一個古典時期①,那這種面容,就是那個時期里的飛地阿思②所要表現的。因為現在這個時代,對於人生,不像古代文明時期那樣,以極大的熱誠歡迎享受③,而只是把它看作是一種得勉強容忍的東西。這種人生觀,最後一定要完全融化到進步人類的體格里,因此他們那時候面部的表情,就要被人認作是藝術上推陳出新的基礎。即便現在,如果一個人,活在世上,而臉上的紋道,卻一點兒也沒有騷亂的樣子,或者全身各處,一點兒也看不出有用心用腦子的痕跡,那大家就已經覺得,他那個人,離近代那種感覺靈敏的情況太遠了,難以算作是一個近代的典型。形體美的男人——世界年輕的時候人類的光榮——現在差不多已經是一樁不合時宜的古董了;我們還可以追問一下,形體美的女人,是否在將來某一個時期里,也要同樣成為一樁不合時宜的古董。

①古典時期:西方人論文學、藝術及文化,總把古希臘、羅馬算作古典時期,以別於中古、文藝復興及近代各時期。而羅馬又多承襲模仿希臘。此處哈代特別指希臘而言,尤其特別指的是希臘的雅典時期(公元前480-323),為希臘藝術(特別是雕刻)之最高時期。

②飛地阿思:古希臘雅典的著名雕刻家,此處泛指一個時代里的代表藝術家。

③古代文明時期里對於人生熱烈的興趣:古代時期,指希臘羅馬文化盛時而言。希臘羅馬為異教的,主現世享樂。因此每年有種種的節日,作盛大的歡樂。他們所鑑賞的,也是身體的健強和美麗,所以有種種運動會。

真實的情況仿佛是;多少世紀以來破除虛幻的結果,把那種希臘人生觀(我們也可以給它任何別的名字)永久掃蕩了。希臘人僅僅稍微猜測出來的事物,我們都知道得很清楚;他們的埃斯庫羅斯想象的事物①,我們在襁褓中的孩子們都感覺到。既是我們把自然律的缺陷揭穿了,把自然律的運用給人類的窘迫看明白了,那麼從前那種對於一般人生的歡欣鼓舞,當然就越來越不可能了。

①埃斯庫羅斯想象的事物:特指他在悲劇里所表現的命運宰割一切的思想。我們的孩子都感覺到:例如《無名的裘德》中所寫的孩子「時光老人」。

將來以這種新認識為基礎的理想里所體現的那種面目,大概要和姚伯的面目是一類的。觀察姚伯的人,眼光都要被他吸住,不過卻不是因為他的面目像一幅畫,卻是因為他的面目像一頁書;不是因為面目的本身,卻是因為面目上的記錄。他的眉目,當作象徵看來,就有了引誘力,好像本來平常的聲音,在語言裡就有了引誘力,本來簡單的形狀,在文字里就有了趣味。

他在孩童時代,人家曾對他有所期待。但是除了這一點而外,其它一切,完全都在混亂之中。他也許會獨創一種花樣而成功,也許會獨創一種花樣而失敗:這兩方面好像有同樣的可能。關於他,唯一可以絕對確定的只有一點,那就是:他決不會在他生來的環境裡站住不動。

因為這樣,所以附近一帶的農民們偶爾提起他的名字來的時候,聽見的人就要問:「啊,克林-姚伯麼,他現在正在那兒作什麼哪?」要是我們對於一個人自然而然要問的是「他正在那兒作什麼哪?」那我們總覺得,他這個人,決不能像我們中間大多數的人那樣,並沒在那兒作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們總模模糊糊地覺得,他一定正在侵入一種奇特古怪的境地,至於是好是壞,卻不一定。虔誠的希望自然是說,他正在那兒往好處作的了。秘密的信心卻總說,他正在那兒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有五六位過得很舒服、在市集上作買賣的人,每次坐着大車到集上去的時候,總要在靜女店裡歇腳。他們就特別好談這個題目。事實上,他們雖然不是荒原上的居民,但是他們嘴裡含着泥做的長管旱煙袋,從窗里往外看着荒原的時候,他們就不由得要談這個題目,因為克林的童年是完全和荒原聯在一起的,所以凡是看見荒原的人,就難以不聯想到克林。因此這個題目談了又談;要是他正在那兒名利兼收,那於他個人當然很好;要是他正在那兒作人世的悲劇角色,那於說故事的當然很好。

當時的實情是:姚伯還沒離家以前,他的聲名就已經傳揚到很不適宜的範圍了。西班牙的耶穌會教徒格銳辛①曾說過:「名過其實並非福。」姚伯六歲的時候,曾問過一個《聖經》上的難題,說:「我們知道頭一個穿褲子的人是誰?」②這話一傳出去,連荒原的邊鄙上,都交口稱揚,贊聲四起。他七歲的時候,因為沒有彩色,曾用卷丹的花粉和黑覆盆子的果汁,畫過一張滑鐵盧戰跡圖。他十二歲的時候,至少在周圍二英里地以內的人,沒有不知道他是一個藝術家兼學者的了。在同樣的時間以內,普通的人只能把名聲傳到六百或者八百碼,而另外一位和那些人地位相同的人,卻能把名聲傳到三千或者四千碼,那他這個人,一定得有點兒特別的地方。也許克林的名譽,和荷馬的一樣,都有點兒是由於地位上偶然的事項吧③;不過不論如何,他卻是很出名的。

①格銳辛(1601-1658):西班牙作家,輯斯多噶式格言為《處世術》。其論名譽見於英譯本《全才紳士》。哈代曾從《雙周評論》抄錄了他七十五句格言。

②《聖經》上的難題……頭一個穿褲子的人是誰:《聖經》裡頭兩個人,亞當和夏娃,最初是裸體的,後來吃了知識之果,才穿起樹葉兒來,並沒提褲子的話。後來《出埃及記》第二十八章第四十二節耶和華曉諭摩西,叫他告訴以色列人,作種種東西的法子,才提到褲子,說「要給他們作細麻布褲子……」,那時隔亞當夏娃已經過了許多輩兒了,究竟誰是頭一個穿褲子的,《聖經》里並沒明言。所以這個問題,讓一個小孩問來,很算細心。

③名譽……像荷馬出於偶然:英詩人楊(1682-1765),在他的詩《好名》第二章第二十八行說,「還有什麼比愛好偶然的名譽還愚蠢?」是名譽本有偶然的性質。至於荷馬!其人之有無即成問題。有七個城都爭稱自己那個地方是他的出生地。其目盲則為後人根據古代吟唱詩人情況而捏造的。其詩則有人認為,系前後積累,以漸而成,非出一手,而別人則默出無聞,而荷馬之名獨盛,其非出偶然而何?

後來他長大成人,有人幫忙,作起事來。命運總是惡作劇的:所以才會叫克萊弗①一起頭兒作「大寫」,叫蓋伊②一起頭兒作布商,叫濟慈③一起頭兒作外科醫生,叫別的上千上萬的人一起頭兒作種種的怪事④;現在就是這種命運,把這位荒原上隱逸狂野的青年,發落到以滿足特別表現自炫和虛榮為唯一專務的職業里。

①克萊弗(1725-1774):英國駐印度的長官,封男爵。幼時,曾在東印度公司當過「大寫」。

②蓋伊(1685-1732):英國詩人,幼時曾作過布店學徒。

③濟慈(1795-1820):英國詩人,十五歲時,曾跟外科醫生當過學徒。

④叫別的上千上萬的人一起頭兒作種種的怪事:我們可隨便從近世文人中舉出幾例;哈代自己最初是作工程師的,小說家威爾斯最初是布店學徒,詩人兼桂冠詩人梅斯菲爾德最初作過水手,詩人布里奇斯學過醫生,小說家本納特最初作過律師的書記。

關於給他這樣選擇職業的詳細情況,用不着敘說。他父親死的時候,一位住在鄰近的紳士,熱心好義想提拔他,於是就採取了把他打發到蓓口去的辦法。姚伯本來不願意到那兒去,不過那是他唯一有出息的路子,所以他只得去了。他從蓓口又上了倫敦,在倫敦待了不久,又去到巴黎,在巴黎一直待到現在。

既是大家對於姚伯都總是覺得他好別生花樣,所以他來家還沒過多少日子。荒原上就有人對於他在家待這樣久,生出很大的好奇心來。休假的期限,按情理說已經過去了,他卻還在家裡流連。朵蓀結婚後第一個禮拜天上午,大家都在費韋門前剪髮的時候,這個問題就成了他們談論的資料。原來本地人老是在禮拜天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理髮,理完了發,到了中午了,才進行禮拜日的大事梳洗,再過一個鐘頭,才是禮拜日的大事穿戴。在愛敦荒原上面,正式的禮拜日,不到正餐的時候①不算開始;而且就是到了正餐的時候,也還只能算是一個殘缺不全的禮拜日哪。

①正餐的時候:在下午一兩點鐘。

禮拜上午這種剪髮的工作,都歸提摩太-費韋一手承辦;遭殃的人,把褂子脫了,坐在房子前面一個大剁墩上,一些街坊們,就在一旁,嘴裡東家長西家短地閒談着,眼裡把剪下來那一撮一撮的頭髮,逍逍遙遙地看着,看它們在風地里飛,看它們在空中四面八方地散得無影無蹤。無論冬天,無論夏天,這番光景,總是一樣;只有遇到風力特別猛烈的時候,他們把座兒移動幾英尺,挪到房子的角落那一面,才算是情況稍稍有點兒變動。費韋一面拿剪子鉸着頭髮,一面說着真實的故事,那時候,要是理髮的人,因為沒穿褂子,沒戴帽子,坐在屋子外面的風地里,怕冷抱怨,那他就等於馬上宣布,他自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他要是因為耳朵下面叫剪子微微扎了幾下,或者脖子叫梳子劃了幾下,就退縮叫喊,或者歪嘴擠眼,那別人一定要認為他太不懂禮貌了,因為他不想一想,費韋幹這種事,完全是白盡義務啊。因此,凡是禮拜天下午有人腦袋瓜子上流血的,那他不用費別的話,只要一說「俺剪髮來着」,別人就完全明白了。

那時候,姚伯正在他們面前那一片荒原上面閒逛;他們老遠看見了他,就把他當了題目談論起來。

「一個人,在別的地方作事作得轟轟烈烈的,決不能無緣無故就在這兒兩三個禮拜地待下去,」費韋說,「你們聽俺這句話好啦——他準是又想出新主意來了。」

「啊,不管怎麼樣,反正他不能在這兒開鑽石店,」賽姆說。

「俺覺得,他要是不打算在家裡待,那他就不能把他那兩個大箱子也帶回來了;至於他在這兒到底要幹什麼,只有老天爺知道罷了。」

他們東猜一會,西猜一會,不過沒等到他們猜多大的工夫,姚伯就走到離他們很近的地方了;他看見他們在那兒剪髮,就要和他們湊到一塊兒,所以就朝着他們走來。他走到他們跟前,往他們臉上仔細看了一會兒,沒說別的「開場詞」,就說:「我說,街坊們,我能猜出來你們剛才談什麼話來着。」

「是,是;你要猜那你就猜吧,」賽姆說。

「你們談的是我。」

「喲,這話要不是你猜出來了,俺自己是怎麼也不肯說的,」費韋帶着忠實正直的口氣說;「現在既是你先猜出來了,姚伯少爺,那俺只好承認了,俺們是談你來着。俺們正在這兒納悶兒,不明白為什麼你作那樣華麗的買賣,在全世界都出了名了,這陣兒可跑到家裡閒待着。這就是俺們談的。」

「我很願意告訴告訴你們,」姚伯說,說的時候,帶出叫人意想不到的誠懇態度。「我很高興今天有這個機會。我所以回到家裡來,因為我前思後想,總覺得我在這兒,不至於像我在別處那樣沒有用處。不過這是我近來才看出來的。我頭一回離家的時候,我覺得這個地方並不值得措意。我覺得咱們這兒的生活可笑。那時候我總說,不用黑油擦靴子,而用油油靴子,不用刷了刷衣服,而用樹枝子-衣服,還有比這種情況更可笑的啦嗎?」

「不錯,可笑,可笑。」

「不對,不對,你們錯了;一點兒也沒有什麼可笑的。」

「對不起,俺們本來還只當你的意思是說那真可笑哪。」

「唉,這種情況,過了一些時候,使我非常消沉。後來我明白了;我那是想要跟那些和我自己幾乎毫不相同的人學得一樣。我那是想要脫離一種生活,改換另一種生活,但是我所換到的生活,比先那一種,並不見得好。那隻跟原先那一種不一樣就是了。」

「不錯:大大地不一樣,」費韋說。

「正是,巴黎定然是個迷人的地方,」赫飛說。「又是華麗天堂的大貨窗,又是銅鼓鋼號吹吹打打的;再看俺們,不論冬夏,不管好天壞天,都在露天底下——」

「不過你這話是誤會了我了,」姚伯分辯說。「所有那些情況,都正是使我意氣非常消沉的地方。但是後來又有一種情況,叫我更覺得消沉;因為我那時候明白了,我作的那種事,正是一個男子漢作起來最無聊、最沒有用處、最缺少丈夫氣的事。我想到這一層,可就拿定了主意了:我決定不作那種事了,我要在我認識得最清楚的人們中間,在我能發揮最大作用的人們中間,作一種合理的事業。我現在已經回來了,我現在告訴告訴你們我怎麼樣來實行我的計劃吧。我先在頂靠近愛敦荒原的地方上,辦一個學校,同時在我母親家裡,辦一個夜校,我得能兩下里都照顧得來才成。不過我得先念一點書,好取得應有的資格。好啦,街坊們,我得走啦。」

於是克林又往荒原上散步去了。

「他無論怎麼也不能把他那種計劃實現,」費韋說。「過幾個禮拜,他看事就不那樣看法了。」

「這小伙子倒好心眼兒,」另一個人說。「不過俺看他還是少管閒事好。」——[2]

作者簡介

托馬斯·哈代,英國詩人、小說家。他是橫跨兩個世紀的作家,早期和中期的創作以小說為主,繼承和發揚了維多利亞時代文學傳統;晚年以其出色的詩歌開拓了英國20世紀的文學。[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