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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裡的麥子(高麗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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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裡的麥子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花園裡的麥子》中國當代作家高麗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花園裡的麥子

清真寺里梆子聲響了幾聲。幾棵麥子,不,準確地說,是兩株麥子,長在同一個花園裡的兩棵,同時抬起頭。

花園嘛,本就是種植觀賞性花草的地方。漆成白色的歐式柵欄里,既有修剪成各種形狀的矮個密植樹,腰肢細嫩的垂柳、花色優雅的紫槐、帶刺的玫瑰,也有火紅的美人蕉、艷麗的牡丹,還有幾叢孤芳自賞的寬葉蘭

晨曦漫過,花們競相開放,驕傲地直起身子,得意地展示着五彩霓裳;她們尊貴而迷人,高傲而矜持,任由身邊蝴蝶蜜蜂嗡嗡嗡飛來飛去。草們鬱鬱蔥蔥生機勃勃,把小區點綴如明信片般美麗。她們是這花園裡被人稱讚被人高看一眼的階層,麥子夾在中間,覺得自己單薄醜陋,自卑自憐,只好低着頭,看着腳下的土地。

夏日中午,驕陽似火,別的植物沒那麼神氣了,蔫着身子避晌(休息)。麥子乘機挺了挺胸,偷偷拔着身節。正是長面水時刻,他貪婪地吮吸着大地的養分,盡情地享受着生長的快樂。順便抬起頭向不遠處的夥伴點頭示意,那萎靡不振自暴自棄的傢伙卻不屑一顧,似乎告訴他別忘了目前的身份。

麥子的目光頓時有些暗淡,憤憤不平。「我本是一枝燦爛而實在的花朵,開在萬里田疇之上,開在農民心坎上」,曾有人用這樣的詩句讚美過自己和同類。如今,在這座「皇家花園」里,怎麼會拋開主人身份,成了混跡於土地上的遊民?

這片土地,幾世幾代,生長着太多的前塵往事,諸多記憶清晰如昨,閃爍光芒。

冬天,雪花靜靜飄灑,他和家人族人一起,擁擠在糧倉里,安然冬眠。每一粒都飽滿渾圓,像豐滿潤澤的女人,有肥碩的乳房,溫暖的身子,慈母的胸懷,有土壤樸素柔和的質地和本色。

春天,他們懵懵懂懂,順着木耬窄窄的口,被播進撒了農家肥的土裡。存了一冬的墒情,土地張開寬厚濕潤的懷抱,擁着種子入懷。呀,冷暖適宜,濕度恰好,生長的意識很快泡醒,膨脹的身子衍生出無窮的欲望和力量。終於,集體大喊一聲,一顆嫩芽冒了出來,雞雛般探出頭來打量。桃花已開,杏花尚白,這世界,多麼美好!

四月的田野,一片蔥綠。麥子們憋足了勁兒,長了起來。野草們搶先登陸,依仗碩大的根系,貪婪吸取麥地的養分,絆住糧食生長的腳步。農人在陽光下嬉笑呼喊,除去稗子和爭搶營養水分的各種雜草。粗大的手掌攥住它們,一把拔起,連帶着泥土甩在地埂上。麥子解氣地抬起身子,盯着遠處,胡麻花藍烏烏,在微風裡盡情舞蹈。

五月如約而至,長足了身子的麥子,粗壯的秸稈有了無窮的力量。頂着碎花的麥穗,需要授粉受精了,他們自豪地尋找着屬於自己的愛情,只要有機會,就大聲呼喊另一棵麥子:女子女子……

六月,除了雨水的滋潤,更要有陽光的普照。麥子們在太陽下養精蓄銳,使勁灌漿。滿身飽滿的麥粒,排成一行行,碩大的穗穩重厚密,迎風搖晃。

七月里,熟透了的麥子沉甸甸,彎腰低頭,向大地母親鞠躬致敬。農人們開始磨快鐮刀,準備收割。搶黃天是一點也不敢耽誤的,汗水沿着脖子流下來,還不忘給一旁磨磨蹭蹭的娃娃講故事:算黃算割,算黃算割……

九月里,綑紮好的麥捆從高高的麥摞上取下來,攤在大場裡。拖拉機拉着碾子繞着圈跑,碾掉麥衣,除去麥草,顆粒歸包。

十月了,麥子一袋袋一包包,一篩子一簸箕,倒進糧倉。家裡有了滿滿一倉小麥,日子裡到處都是富足和滋潤。

熱熱鬧鬧,一年結束了,歸於又一年的等待。他們心滿意足地熟睡,希冀來年繼續生根發芽、生長成熟、收割收藏地輪迴。

如今,這塊土地成為麥子常常回憶的影像。因為麥田忽然在各種文件中被一再提出,很快在紅字白字號召下徵發使用了。主人們最初不滿抗議,接着響應號召,後來更是高高興興拿章簽字領錢,然後身份陡然一變,成了城裡人。

城裡人,是多少農人世代夢寐以求的理想呢。城市和鄉村,自古猶如鴻溝,兩岸截然不同。征地成了天塹為通途的一種方式。一夜之間,主人以出賣土地為代價,歡天喜地地換回來了黑紅色的戶口本——城鎮居民。

誰也沒想到,過去那長滿麥子野草的耕地,就變成了電視裡豪門貴胄的畫面。樓房以搭積木速度蓋了起來,十六層,幾十幢,成為一個叫做「皇家花園」的小區。想想都欣喜呀,一塊普普通通長莊稼的土地,身份變換,就和皇家帝王牽扯上了關係,自然會有更多的皇家風範:假山,假水,假樹,假花,亭台樓榭,小橋流水,儼然人間天堂。

據說這個小區最大的賣點卻是「田園」風格:假樹上枝葉茂盛,假枝上插着黃花紅花;細心的開發商甚至在假枝上建了一個鳥巢,安裝了小型音樂播放器;幾聲鳥鳴,樹綠花紅,如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流水潺潺,繞過假山假石,旁有石橋石凳,石桌石椅,一幅假圍棋漫不經心地躺着,是王維的詩情畫意和禪意濃濃。

不倫不類的田園,足夠以假亂真,但假的永遠也真不了。即使是偶爾路過的鳥雀,也能準確判斷出天然或偽裝。它們嘰嘰喳喳飛過去,沒有一隻停下來看看那個叫做「巢」的東西。誰家鸚鵡掛在假樹下,悶着頭一聲不吭,任憑主人氣哼哼地問責。院裡的板凳狗倒是跑來跑去,低頭盯着花園裡的假樹假草假花看,也覺得奇怪,這就是曾經的「田園」?

麥子有些沮喪,悔恨自己又一次從這塊地里冒出來。春天來了,實在抑制不住發芽的欲望,他拚命地鑽出地面,睜開眼睛,似曾相識的場景讓他無所適從,這是生長了幾代麥子的土地嗎?

猶記自己是去年從無人收割的母株上掉下來的一顆。他嘆口氣,默默地長着,從肥沃的麥田到鋼筋水泥預製板的空隙,再到整齊劃一的花園,他從莊稼變成了也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東西了。

現在的自己,應該被叫做什麼呢?顯然不能叫做麥子了。準確地說,只是一株雜草。和假花假草,和玫瑰芍藥牡丹為伴,變成了人們眼中觀賞的植物,他有些委屈和羞赧。

傍晚時,着粉色紗裙的少婦,拉着同樣裙衫的小孩子,笑嘻嘻走過來:寶寶,這是牡丹花,這是玫瑰花,這是小草。孩子用胖乎乎地小手指着問,媽媽,這是什麼花?

年輕的媽媽有點尷尬,一時找不到準確語言來表達,怔了半天,這不是花。這叫麥子。麥子呀,是一種植物。

這種植物做什麼用的呢?稚嫩的聲音再次追問。

它呀,是麵條的爺爺。少婦為自己的聰敏暗暗喝彩。

麵條的爺爺?!聽着這個解釋,麥子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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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高麗君,寧夏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