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張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聊齋志異·張誠出自《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短篇小說集。全書共有短篇小說491篇。題材廣泛,內容豐富,藝術成就很高。作品成功地塑造了眾多的藝術典型,人物形象鮮明生動,故事情節曲折離奇,結構布局嚴謹巧妙,文筆簡練,描寫細膩,堪稱中國古典文言短篇小說之巔峰。聊齋,是蒲松齡的書屋名;誌異,有記錄奇異事件的意思。 [1]
原文
豫人張氏者[1],其先齊人[2]。明末齊大亂,妻為北兵掠 去[3]。張常客豫,遂家焉。娶於豫,生子訥。無何,妻卒,又娶繼室,生子誠。繼室牛氏悍,每嫉訥,奴畜之,啖以惡草具[4]。使樵,日責柴一肩; 無則撻楚詬詛,不可堪。隱畜甘脆餌誠[5],使從塾師讀。誠漸長,性孝友, 不忍兄劬,陰勸母。母弗聽。一日,訥入山樵,未終,值大風雨,避身岩下, 雨止而日已暮。腹中大餒,遂負薪歸。母驗之少,怒不與食;飢火燒心,入 室僵臥。誠自塾中來,見兄嗒然[6],問:「病乎?」曰:「餓耳。」問其故, 以情告。誠愀然便去。移時,懷餅來餌兄。兄問其所自來。曰:「余竊面倩 鄰婦為之,但食勿言也。」訥食之。囑弟曰:「後勿復然,事泄累弟。且日 一啖,飢當不死。」誠曰:「兄故弱,烏能多樵!」次日,食後,竊赴山, 至兄樵處。兄見之,驚問:「將何作?」答曰:「將助樵採。」問:「誰之 遣?」曰:「我自來耳。」兄曰:「無論弟不能樵,縱或能之,且猶不可。」
於是速之歸[7]。誠不聽,以手足斷柴助兄。且云:「明日當以斧來。」兄近 止之。見其指已破,履已穿[8],悲曰:「汝不速歸,我即以斧自到死[9]!」 誠乃歸。兄送之半途,方復回。樵既歸,詣塾,囑其師曰:「吾弟年幼,宜 閉之。山中虎狼多。」師曰:「午前不知何往,業夏楚之[10]。」歸謂誠曰:「不聽吾言,遭笞責矣。」誠笑曰:「無之。」明日,懷斧又去。兄駭曰:「我固謂子勿來,何復爾?」誠不應,刈薪且急,汗交頤不少休。約足一束, 不辭而返。師又責之,乃實告之。師嘆其賢,遂不之禁。兄屢止之,終不聽。 一日,與救人樵山中,歘有虎至。
眾懼而伏。虎竟銜誠去。虎負人行緩,為訥追及。訥力斧之,中胯。虎痛狂奔,莫可尋逐,痛哭而返。眾慰解之, 哭益悲。曰:「吾弟,非猶夫人之弟[11];況為我死,我何生焉!」遂以斧 自刎其項。眾急救之,入肉者已寸許,血溢如涌,眩瞀殞絕[12]。眾駭,裂 之衣而約之[13],群扶而歸。母哭罵曰:「汝殺吾兒,欲劙頸塞責耶[14]!」 訥呻云:「母勿煩惱。弟死,我定不生!」置榻上,瘡痛不能眠,惟晝夜依 壁坐哭。父恐其亦死,時就榻少哺之,牛輒詬責。訥遂不食,三日而斃。村 中有巫走無常者[15],訥途遇之,緬訴曩苦[16]。因詢弟所,巫言不聞。遂 反身導訥去。至一都會,見一皂衫人,自城中出。巫要遮代問之[17]。皂衫 人於佩囊中檢牒審顧,男婦百餘,並無犯而張者。巫疑在他牒。皂衫人曰:「此路屬我,何得差逮。」
訥不信,強巫入內城。城中新鬼、故鬼往來憧憧[18],亦有故識[19],就問,迄無知者。忽共嘩言:「菩薩至[20]!」仰見 雲中,有偉人,毫光徹上下,頓覺世界通明。巫賀曰:「大郎有福哉[21]菩 薩幾十年一入冥司,拔諸苦惱[22],今適值之。」便捽訥跪。眾鬼囚紛紛籍 籍[23],合掌齊誦慈悲救苦之聲,哄騰震地。菩薩以楊柳枝遍灑甘露,其細 如塵。俄而霧收光斂,遂失所在。訥覺頸上沾露,斧處不復作痛。巫仍導與 俱歸。望見里門,始別而去。訥死二日,豁然竟蘇,悉述所遇,謂誠不死。 母以為撰造之誣,反詬罵之。訥負屈無以自伸,而摸創痕良瘥。自力起,拜 父曰:「行將穿雲入海往尋弟,如不可見,終此身勿望返也。願父猶以兒為 死。」翁引空處與泣,無敢留之。
訥乃去。每於沖衢訪弟耗[24],途中資斧斷絕,丐而行。逾年,達金陵, 懸鶉百結[25],傴僂道上。偶見十餘騎過,走避道側。內一人如官長,年四 十已來,健卒怒馬,騰踔前後。一少年乘小駟,屢視訥。訥以其貴公子,未敢仰視。少年停鞭少駐,忽下馬,呼曰:「非吾兄耶!」訥舉首審視,誠也。 握手大痛,失聲。誠亦哭曰:「兄何漂落以至於此?」訥言其情,誠益悲。 騎者並下問故,以白宮長。官命脫騎載訥[26],連轡歸諸其家[27],始詳詰 之。初,虎銜誠去,不知何時置路側,臥途中經宿。適張別駕自都中來[28], 過之,見其貌文,憐而撫之,漸蘇。言其里居,則相去已遠。因載與俱歸。 又藥敷傷處,數日始痊。別駕無長君[29],子之。蓋適從游矚也。誠具為兄 告。言次,別駕入,訥拜謝不已。誠入內,捧帛衣出,進兄,乃置酒燕敘。
別駕問:「貴族在豫,幾何丁壯?」訥曰:「無有。父少齊人,流寓於豫。」 別駕曰:「仆亦齊人。貴里何屬?」答曰:「曾聞父言,屬東昌轄[30]。」 驚曰:「我同鄉也!何故遷豫?」訥曰:「明季清兵入境,掠前母去。父遭 兵燹,盪無家室。先賈於西道,往來頗捻,故止焉。」又驚問:「君家尊何 名?」訥告之。別駕瞠而視[31],俯首若疑,疾趨入內。無何,太夫人出[32]。 共羅拜,已,問訥曰:「汝是張炳之之孫耶?」曰:「然。」太夫人大哭, 謂別駕曰:「此汝弟也。」訥兄弟莫能解。太夫人曰:「我適汝父三年,流 離北去,身屬黑固山半年[33],生汝兄。又半年,固山死,汝兄以補秩旗下,遷此官[34]。今解任矣。每刻刻念鄉井,遂出籍[35],復故譜[36]。屢遣人至 齊,殊無所覓耗,何知汝父西徙哉!」乃謂別駕曰:「汝以弟為子,折福死 矣[37]!」別駕曰:「曩問誠,誠未嘗言齊人,想幼稚不憶耳。」
乃以齒序[38]:別駕四十有一,為長;誠十六,最少;訥二十二,則伯而仲矣。別駕 得兩弟,甚歡,與同臥處,盡悉離散端由,將作歸計。太夫人恐不見容。別 駕曰:「能容則共之,否則析之。天下豈有無父之國?」於是鬻宅辦裝,刻 日西發。 既抵里,訥及誠先馳報父。父自訥去,妻亦尋卒;塊然一老鰥[39],形 影自吊[40]。忽見訥入,暴喜,恍恍以驚[41];又睹誠,喜極,不復作言, 潸潸以涕[42]。又告以別駕母子至,翁輟泣愕然,不能喜,亦不能悲,蚩蚩 以立[43]。未幾,別駕入,拜已;太夫人把翁相向哭。既見婢媼廝卒,內外 盈塞,坐立不知所為。誠不見母,問之,方知已死,號嘶氣絕,食頃始蘇。別駕出資,建樓閣;延師 教兩弟;馬騰於槽,人喧於室,居然大家矣。 異史氏曰:「余聽此事至終,涕凡數墮:十餘歲童子,斧薪助兄,慨然 曰:『王覽固再見乎[44]!』於是一墮。至虎銜誠去,不禁狂呼曰:『天道 憒憒如此[45]!』於是一墮。及兄弟猝遇,則喜而亦墮;轉增一兄,又益一 悲,則為別駕墮。一門團[46],驚出不意,喜出不意,無從之涕,則為翁墮 也[47]。不知後世,亦有善涕如某者乎[48]?」
翻譯
河南有個姓張的人,祖籍是山東人。明朝末年山東大亂,他的妻子被清兵搶走了。張某常年客居河南,後來就在河南安了家,娶了妻子,生了個兒子取名張訥。不久,妻子死了,張某又娶了一個妻子,也生了個兒子,取名張誠。繼室牛氏性情兇悍,常嫉恨張訥。把他當作牛馬使喚,給他吃粗劣的飯食。又讓張訥上山砍柴,責令他每天必須砍夠一擔。如果砍不夠,就鞭打辱罵,張訥幾乎無法忍受。牛氏對親生的兒子張誠,則像寶貝一樣,偷偷給他吃甜美的食物,讓他到學堂去讀書。
後來,張誠漸漸長大了,性情忠厚、孝順。他不忍心哥哥那樣勞累,暗暗地勸說母親,牛氏不聽。一天,張訥進山砍柴,還沒砍完,忽然下起暴雨,他只好躲避在岩石下。雨停了,天也黑了,他肚子太餓,只好背着柴回家。牛氏看到砍的柴不夠數,就發怒不給飯吃。張訥飢餓難忍,只得進屋躺下。張誠從學堂回來,看見哥哥沮喪的樣子,就問:「病了?」張訥說:「餓的。」張誠問他原因,張訥把實情說了。張誠悲傷地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張誠懷裡揣着餅來送給哥哥吃。哥哥問他餅是哪來的,他說:「我從家中偷了面,讓鄰居做的。你只管吃,不要說出去。」張訥吃了餅,囑咐弟弟說:「以後不要這樣了!事情泄漏了會連累弟弟的。況且一天吃一頓飯雖然餓,也不會餓死。」張誠說:「哥哥本來身體就弱,怎麼能多打柴呢!」
第二天,吃過飯後,張誠偷偷上山,來到哥哥砍柴的地方。哥哥見到他,驚奇地問:「你來幹什麼?」張誠回答說:「幫哥哥砍柴。」張訥問:「誰叫你來的!」他說:「是我自己來的。」哥說:「別說弟弟不能砍柴,就是能砍,也不行。」催促他快回去。張誠不聽,手腳並用扯着柴禾,還說:「明天要帶斧頭來。」哥哥過去制止他,見他的手指出血,鞋也磨破了,心痛地說:「你不快回去,我就用斧頭割頸自殺!」張誠才回去了。哥哥送了他一半路,才又回去。張訥砍完柴回家,又到學堂去,囑咐弟弟的老師說:「我弟弟年齡小,要嚴加看管,不要讓他出去,山里虎狼很多。」老師說:「上午不知他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已經責打了他。」張訥回到家,對張誠說:「不聽我的話,挨打了吧?」張誠笑着說:「沒有。」第二天,張誠懷裡揣着斧頭又上山了。哥哥驚駭地說:「我再三告訴你不要來,你怎麼又來了?」張誠不說話,急忙砍起柴來,累得汗流滿面,一刻不停。約摸砍得夠一捆了,也不向哥哥告辭,便回去了。老師又責打了他。張誠就把實情告訴老師,老師讚嘆張誠的品行,也就不禁止他了。哥哥屢次勸阻他,他始終不聽。
一天,張訥兄弟倆同其他一些人到山中砍柴。突然來了一隻老虎,眾人都害怕地伏在地上,老虎徑直把張誠叼走了。老虎叼着人走得慢,被張訥追上。他使勁用斧頭砍去,正中虎胯。老虎疼得狂奔起來,張訥再也追不上了,痛哭着返回來。眾人都安慰他,他哭得更悲痛了,說:「我弟弟不同於別人家的弟弟,況且是為我死的,我還活着幹什麼!」接着就用斧頭朝自己的脖頸砍去。眾人急忙救時,斧頭已經砍入肉中一寸多,血如泉涌,昏死過去。眾人害怕極了,撕了衣衫給張訥裹住傷口,一起扶他回家。後母牛氏哭着罵道:「你殺了我兒子,想在脖子上淺淺割一下來搪塞嗎?」張訥呻吟着說:「母親不要煩惱!弟弟死了,我絕不會活着!」眾人把他放到床上,傷口疼得睡不着,只是白天黑夜靠着牆壁坐着哭泣。父親害怕他也死了,時常到床前餵他點飯,牛氏見了總是大罵一頓。張訥於是不再吃東西,三天之後就死了。
村裡有一個巫師「走無常」,張訥的魂魄在路上遇見他,訴說了自己的苦難,又詢問弟弟在什麼地方。巫師說沒看見,但反身帶着張訥走了。來到一個都市,看見一個穿黑衣衫的人,從城中出來。巫師截住他,替張訥打聽張誠。黑衣人從佩囊中拿出文牒查看,上面有一百多男女的姓名,但沒有姓張的。巫師懷疑在別的文牒上,黑衣人說:「這條路屬我管,怎麼會有差錯?」張訥不信張誠沒死,一定要巫師同他進城。城中新鬼舊鬼來來往往,也有老相識,問他們,沒有人知道張誠的下落。忽然眾鬼一齊叫:「菩薩來了!」張訥抬頭看去,見雲中有一個高大的人,渾身上下散放光芒,頓時世界一片光明。巫師向張訥賀喜說:「大郎真有福氣!菩薩幾十年才到陰司一次,給眾冤鬼拔苦救難,今天你正好就碰上了!」於是拉張訥一起跪倒。眾鬼紛紛嚷嚷,合掌一齊誦慈悲救苦的禱詞,歡騰之聲震天動地。菩薩用楊柳枝遍酒甘露,水珠細如塵霧。不一會兒,雲霞、光明都不見了,菩薩也不知哪裡去了。張訥覺得脖子上沾有甘露,斧頭砍的傷口不再疼痛了。巫師仍領着他一同回家,看見村裡的門了,才告辭去了。張訥死了兩天,突然又甦醒過來,把自己見到和遇到的事講了一遍,說張誠沒有死。後母認為他這是編造騙人的鬼話,反而辱罵他。張訥滿肚子委屈無法申辯。摸摸創痕已全好了,便支撐着起來,叩拜父親說:「我將穿雲入海去尋找弟弟。如果見不到弟弟,我一輩子也不會回來了。願父親仍然以為兒已死了。」張老漢領他到沒人的地方,相對哭泣了一陣,也沒敢留他。
張訥離家出走後,大街小巷到處尋訪弟弟的下落。路上盤纏用光了,就要着飯走。過了一年,來到金陵。一天,張訥衣衫襤褸佝僂着身子,正在路上走着,偶然看見十幾個騎馬的過來,他趕緊到路旁躲避。其中有一人像個官長,年紀有四十來歲,健壯的兵卒,高大的駿馬,前呼後擁。隨行的一個少年騎一匹小馬,不住地看張訥。張訥因為他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不敢抬頭看。少年勒住馬,忽然跳下馬來,大叫:「這不是我哥哥嗎!」張訥抬頭仔細一看,原來是張誠!他握着弟弟的手放聲大哭。張誠也哭着說:「哥哥怎麼流落到這個地步?」張訥說了事情的緣由,張誠更傷心了。騎馬的人都下來問了緣故,並告知了官長。官長命騰出一匹馬給張訥騎,一同回到他的家裡。張訥這才詳細地問了張誠後來的經過。
原來,老虎叼了張誠去,不知什麼時候把他扔在了路旁,張誠在路旁躺了一宿。正好張別駕從京都來,路過這裡。見張誠相貌文雅,愛憐地撫摸他。張誠漸漸甦醒過來,說了自己的家鄉住處,可是已經相距很遠了。張別駕將他帶回家中,又用藥給他敷傷口,過了幾天才好了。張別駕沒有兒子,就認他作兒子。剛才張誠是跟隨張別駕去遊玩回來。張誠把經過全部告訴哥哥,剛說完,張別駕進來了,張訥對他拜謝不已。張誠到裡面,捧出新衣服,給哥哥換上;又置辦了酒菜敘談離後經過。張別駕問:「貴家族在河南有多少人口?」張訥說:「沒有。父親小時候是山東人,流落到河南。」張別駕說:「我也是山東人。你家鄉歸哪裡管轄?」張訥回答說:「曾聽父親說過,屬東昌府管轄。」張別駕驚喜地說:「我們是同鄉!為什麼流落到河南?」
張訥說:「明末清兵入境,搶走了我的前母。父親遭遇戰禍,家產被掃蕩一空。先是在西邊做生意,往來熟悉了,就在那兒定居了。」張別駕驚奇地問:「你父親叫什麼名字?」張訥告訴了他,張別駕瞠目結舌。又低頭想着什麼,急步走進內室。不一會兒,太夫人出來了,張訥兄弟兩人一同叩拜。拜畢,太夫人問張訥說:「你是張炳之的孫子嗎?」張訥說:「是。」太夫人哭着對張別駕說:「這是你弟弟啊!」張訥兄弟倆不知是怎麼回事。太夫人說:「我跟你父親三年,流落到北邊去,跟了黑固山半年,生了你的這個哥哥。又過了半年,黑固山死了,你哥哥因為補官在旗下,做了別駕。如今已解任了,常常思念家鄉,就脫離了旗籍,恢復了原來的宗族。多次派人到山東打聽你父親的下落,沒有一點消息。怎麼會知道你父親西遷了呢!」於是又對別駕說:「你把弟弟當兒子,真是罪過!」張別駕說:「以前我問過張誠,張誠沒有說過是山東人。想必是他年幼不記得了。」就按年齡排次序:別駕四十一歲,為兄長;張誠十六歲最小;張訥二十二歲為老二。別駕得了兩個弟弟,非常歡喜,同他們住在一間屋裡,盡述離散的端由,商量着回歸故里的事情。太夫人怕不被容納。張別駕說:「能在一起過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分開過。天下哪有沒有父親的人呢?」於是就賣了房子,置辦行裝,定好日子起程。
回到家鄉,張訥和張誠先到家中給父親報信。父親自從張訥走後,妻子牛氏也死了,孤苦伶仃,對影自嘆。忽然見張訥回來,驚喜交加,恍恍惚惚;又看到了張誠,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流淚。兄弟倆又告訴說別駕母子來了,張老漢驚呆了,也不會哭,也不會笑了,只呆呆地站着。不多會兒,別駕進來,拜見父親。太夫人抱住張老漢相對大哭。看見婢女僕人屋裡屋外都站滿了,張老漢不知如何是好。張誠不見母親,一問,才知已經死了,哭得昏了過去,有一頓飯功夫才甦醒過來。張別駕拿出錢來,建造樓閣。請了老師教兩個弟弟讀書。槽中馬群歡騰,室內人聲喧鬧,居然成了大戶人家。 異史氏說:我從頭到尾聽了這個故事,落了好幾次眼淚。十多歲的孩子,拿着斧子幫着哥哥一起砍柴,看到這裡我感慨的說:」王覽又再現了嗎!「於是落了第一次眼淚。直到老虎叼走了張誠,不禁大叫:」蒼天何以昏聵如此啊!「於是又落了一次眼淚。直到兄弟相遇,則高興的又為此落了一次眼淚。轉而又得到了一個兄長,又一次落淚則是為了這位張別駕。一家團圓,真是意想不到的驚喜,無以名狀,則為張老翁再落了一次淚。不知道後世還有像我這樣容易掉眼淚的人嗎?
注釋
[1]豫:今河南省古為豫州之地,故別稱為豫。 [2] 齊:今山東泰山以北地區及膠東半島,戰國時為齊地,漢以後仍沿 稱為齊。 [3] 北兵:指清兵。明崇禎年間,建國於東北地區的清兵,曾五次進襲 關內。崇禎十一年(1638),清兵入關攻陷河北,次年正月陷山東濟南。崇 禎十五年(1642)十一月,清兵入關陷薊州、畿南,攻克山東兗州府。這兩 次進襲,山東受禍最為慘烈。 [4] 惡草具:粗劣的食物。《史記•陳丞相世家》:項羽遣使至漢,劉邦「為太牢具,舉進。見楚使,即佯驚曰:『吾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 復持去,更以惡草具進楚使。」具,供設,指食物。此句據《聊齋志異圖詠》 本;底本及山東省博物館藏抄本均作「啖以惡草,且使樵」。 [5] 甘脆:美好的食物。 [6] 嗒(tà答)然:沮喪的樣子。 [7] 速:催促。 [8] 履已穿:鞋已磨破。 [9] 剄:割頸。 [10] 業夏(jiǎ夾)楚之:已體罰了他。夏楚,同「檟楚」,古代學校 用檟木,荊條製成的體罰學生的用具。《禮記•學記》:「夏楚二物,收其 威也。」 [11] 非猶夫人之弟:不同於別的人家的弟弟;意謂其弟甚賢。猶,若。 夫,語中助詞,無義。 [12] 眩瞀(mào 冒)殞絕:昏死過去。眩瞀,眼花。殞,死亡。 [13]約 之:束裹傷口。 [14] 劙(lí離):淺割。 [15] 走無常者:迷信傳說,冥間鬼使不足時,往往勾攝陽間之人代為服 役。這種人稱為走無常者。人被勾攝時,忽擲跳數四,仆地而死,更生後能 言冥間所歷之事。見祝允明《語怪》。 [16] 緬訴:追訴。 [17] 要(yāo 腰)遮:中途攔截。 [18]憧憧(chōng-chōng 沖沖):形影搖晃的樣子。 [19] 故識:老相識,熟人。 [20]菩薩:梵語「菩提薩埵」的簡稱,位次於佛。詳《瞳人語》注。此 指觀世音。《法華經•觀世音菩薩》:「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苦惱,聞 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 [21] 大 郎:指張訥。郎,對少年男子的敬稱。 [22] 苦惱:佛家語,指人生的苦難憂傷。 [23] 紛紛籍籍:形容眾人紛亂喧嚷。 [24]沖衢:通向四面八方的要道。 [25]懸鶉:鵪鶉毛斑尾禿,如同破爛的衣服,因以形容衣衫襤褸。見《荀 子•大略》。 [26]脫騎:此謂讓出一匹馬。二十四卷抄本作「脫驂」。 [27] 連轡(pèi 沛):騎馬並行。轡,馭馬的韁繩。 [28] 別駕:官名,州的佐吏。宋以來,諸州通判也尊稱別駕。 [29]長君: 成年的公子。長,年歲較大。 [30] 東昌:府名,府治在令山東省聊城縣。 [31] 膛(chēng 撐)而視:瞪目而視;形容驚呆。 [32]太夫人:老夫人。漢制,列侯之母稱太夫人。後來官紳之母,不論 存亡,均稱太夫人。 [33] 黑固山:黑,姓。固山,滿語音譯,為加於爵位或官職前的美稱。 加於官名上的如「固山額真」。固山額真,漢語澤為「旗主」,順治十七年 定漢名為「都統」。 [34]補秩:補缺。秩,官職。旗,清代滿族以旗色為標誌,建立八旗制 度。初期各旗兼有軍事、行政、生產三方面的職能。後來則成為兵籍編制。 [35] 出籍:指脫離旗籍。 [36] 復故譜:復歸原來的宗族,即歸宗。譜,譜牒,舊時記載家族世系 的家譜。 [37]折福死矣:猶言「罪過煞」。謂造孽折福太甚。死,形容極甚。 [38] 以齒序:按年齡排定長幼次序。齒,年歲。 [39]塊然:孤獨,伶仃。 [40]形影自吊:對影自嘆;形容孤獨無伴。吊,哀傷。 [41]恍恍(huǎng-huǎng 晃晃):精神恍惚。 [42] 潸潸:淚流貌。 [43]蚩蚩:痴呆貌。 [44] 王覽固再見乎:象王覽這樣的人物真地又出現了嗎?《晉書•王祥 傳》載,王祥少時對繼母至孝,繼母卻虐侍他。繼母所生弟王覽每見王樣被 打,就痛哭勸阻其母,並幫助王祥完成繼母刁難的苦役。繼母每欲毒害王祥, 王覽則先嘗賜給王祥的食物。終於保全了王祥。這裡以王覽比張誠。固,的 確。見,同「現」。 [45] 憒憒:胡塗,昏聵。 [46]團(luán 巒):團聚。 [47]墮:據二十四卷抄本補。 [48] 某:指代「我」。[2]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代小說家,字留仙,一字劍臣,號柳泉居士,淄川(今山東淄博)人。出身於一個逐漸敗落的地主家庭,書香世家,但功名不顯。父蒲棄學經商,然廣讀經史,學識淵博。 蒲松齡19歲時,以縣、府、道三個第一考取秀才,頗有文名,但以後屢試不中。20歲時,與同鄉學友王鹿瞻、李希梅、張篤慶等人結「郢中詩社」。後家貧,應邀到李希梅家讀書。31~32歲時,應同邑進士新任寶應知縣、好友孫蕙邀請,到江蘇揚州府寶應縣做幕賓。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離鄉南遊,對其創作具有重要意義。南方的自然山水、風俗民情、官場的腐敗、人民的痛苦,他都深有體驗。還結交了一些南方下層歌女。北歸後,以到縉紳家設館為生,主人家藏書豐富,使他得以廣泛涉獵。71歲撤帳歸家,過了一段飲酒作詩、閒暇自娛的生活。一生熱衷科舉,卻不得志,72歲時才補了一個歲貢生,因此對科舉制度的不合理深有體驗。 加之自幼喜歡民間文學,廣泛搜集精怪鬼魅的奇聞異事,吸取創作營養,熔鑄進自己的生活體驗,創作出傑出的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以花妖狐魅的幻想故事,反映現實生活,寄託了作者的理想。除《聊齋志異》外,還有文集4卷,詩集6卷;雜著《省身語錄》、《懷刑錄》等多種;戲曲3種,通俗俚曲14種。今人搜集編定為《蒲松齡集》。[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