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孫同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石磨》是中國當代作家孫同林的散文。
作品欣賞
石磨
民以食為天。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對石磨都不陌生。
石磨由兩扇圓形石片組合而成,上片為動磨盤,下片為靜磨盤,中間固定以軸。石磨的上磨片中間有一個(大磨兩個)磨眼,供投入糧食,糧食進入石磨,隨磨片轉動沿着紋理向外運移,兩層磨片接觸面被打磨成齒棱,糧食移到接觸面時被碾軋粉碎。
我家有一副大石磨。我家的大石磨本是牛磨,後來不養牛了,改成人推磨。牛磨改人磨其實很簡單,只是把牛磨軛換成人力磨槓就行了。在我還沒有學會走路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推磨——祖父將我抱在懷裡推磨。祖父說抱着我推磨感覺磨子輕了,是兩個人推呢,人多力量大。祖父推磨時,推幾轉就要歇一歇,祖父為此編成一個順口溜:「一步三挨,不用羅篩。」在我學會走路以後,祖父就在石磨上加了一根磨槓,從此,我就成了祖父推磨的助手。祖孫倆圍着石磨你追我趕。祖父說我們是在追太陽,追月亮。現在想想,覺得祖父挺浪漫的,祖父算是個詩人呢。
隨着時光流逝,祖父漸漸老去,我漸漸長大,終於有一天,祖父再也推不動石磨了,祖父推不動磨子的時候,我家就到人家借用「牽磨」。
牽磨必須是小磨子。一副磨擔架在石磨上,由兩個人(也可以一個人)牽,一個人扶着磨把拗(音,投糧食)磨。牽磨的人站着不用跑動,在磨擔的推拉之間促使磨盤完成一個又一個圓。
牽磨人的動作看上去很有點美感。兩條腿一前一後站成弓步,兩隻手一左一右扶着磨擔,一推一拉,前俯後仰,給人一種翩翩起舞的感覺。牽磨時必須有一個人,拗磨人掌控着石磨的正常運轉,他在磨子完成一個個圓周過程中起着關鍵作用,我覺得更應該叫他「掌磨」。拗磨人一手扶着磨把,一手在石磨表面上將穀物投入磨眼,石磨轉一圈抓一回,用很規律的動作配合推磨人的「舞步」。當大人在牽磨的時候,我們時常站在一邊唱兒歌:「樓台接樓台,搭到空中來,隆隆雷聲起,雪花飄下來。」兩片磨真有點像搭樓台,但打雷的天飄雪花似乎有點不合常理。
我家牽磨是我父親的事,母親負責拗磨。拗磨時的母親頭上總是要扎一條羊肚子手巾,這便成了我家磨糧的一個標誌。因為我個頭小,沒辦法參加牽磨,只能站在一邊唱兒歌給他們助威,有時會模仿大人的樣子:推——拉,推——拉,搞得一屋子的人呵呵地笑。到了十一二歲的時候,我便被「邀」進了牽磨行列。
真正牽磨才體會到牽磨的苦,在推拉過一陣後,人身上便開始發熱,開始氣喘吁吁,再牽就累,就腰酸背痛,兩隻手臂又酸又疼。而且,牽磨的時候人必須精力集中,稍一放鬆,那磨就會打頓停轉,弄不好磨擔會給推出榫,甚至把磨片推翻。
磨麵的屋子總是粉塵亂飛,人們的頭上臉上鼻孔里到處是飛塵粉末,堵得鼻子呼吸都有困難;這時候,磨子仍在飛快地旋轉,轟轟隆隆,牽動中,頭被震得昏昏沉沉。有好幾次,我扔下磨擔,罵道:「這磨磨子實在不是人做的事情。」父母親並不責怪我,父親甚至還會幽默一下,說:「磨磨子本來就是牛做的事咧。」母親讓我坐在旁邊歇一會,這時候,石磨的主人走了過來。
我一直不喜歡石磨的主人。石磨主人是個「四類分子」。最要命的是這個「四類分子」的臉上總是帶着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讓我覺得他不懷好意。不知道聽誰說過,笑眯眯的壞人更可怕,因此,對他的笑我總是心懷戒備,擔心他會幹出什麼壞事來。我一直反對母親到「四類分子」家磨糧,以為這是喪失立場,是跟地、富、反、壞、右劃不清界線。母親說什麼界線不界線呀,我們要吃飯,不到他家磨,我們還能到誰家去磨?母親這話讓我無話可說,是的,附近的鄰居再沒有第二家有磨糧工具了。
「四類分子」每次都要陪我們磨糧到很晚,他換下疲勞的我,不管我讓不讓。他說他晚上沒什麼事,閒着也是閒着。「你明天還要上學咧。」望着「四類分子」牽磨的身形,我覺得他跟我的父親母親並沒有什麼兩樣,心裡就有點心安理得起來。
看別人磨磨的時候,我又覺得牽磨有點好玩了。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懂得了觀賞是一種享受。
我坐着看他們牽磨,聽他們一邊磨一邊閒扯。「四類分子」說我聰明,好學,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等等,這時,我心裡覺得十分舒坦,直到後來人們在批判四類分子時,說他巧於偽裝,說他善於用假話矇騙革命群眾等等,我才恍然大悟,忽然發現了他的「壞」來,壞得我看不出他的壞差點上了他的當。我恨自己竟然與「壞人」同流合污。
大批判過後,四類分子家的石磨被封了,父親只好把我家的大石磨重新收拾出來,又拾起沉重的磨擔。
父親沉重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以及大石磨發出的嗡嗡聲,讓我心裡感受到問題的嚴肅性,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苦一點累一點都不可怕,生活的倒退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理想信念的模糊。
我曾經看到過北方的碾子,它們大多被擱置在露天,接受風雨霜雪的侵蝕,我覺得還是我們南方人最懂石磨,給它們專門的磨房,磨棚,而且,每次用過之後,都擦拭得乾乾淨淨,就連石磨上的紋絡也清晰可見,曲曲折折,像山影,像年輪,靜靜的,讓人從中生出一些況味來。
時代進步以後,我家大石磨的那兩個磨片在後來修築一條高速公路的時候,被埋到地下,成為路基的一部分。 [1]
作者簡介
孫同林,男,江蘇省如東縣袁莊鎮人,1956年12月生,中共黨員,江蘇省作協會員。